“后来大家一起出钱,赶到镇上请来知名的韦大夫,也没瞧出个由头来。”
“我们就上报了里正,还上报了亭长,他们也是尽责,很快,县里头的人便知晓了,派了人。”
“勘察之后,也没有太明白,说许是地质问题。”
“我们也没人懂这个,县里派来的大夫又没说是疫病,也说不出什么毛病。大家一琢磨,就都收拾家当,索性搬走。”
“除开死了的,还有几户人家在旁的镇上有远亲,也算是有了去处,与我们不同伍。”
孟淮清问道:“各位可是想好了去处?”
有人叹气答道:“大家世世代代都在谷中生活,少有人出谷的,我父亲不愿挪地,只让我们走,他宁愿死在谷中,也不愿离开。”
“是啊,要不是眼看着家里人脸色灰败,谁愿意离开呢?”
“我们哪有什么去处,只是想到最近的镇上试试,乡亲们都是农户,却也有存钱,等找了住处,再找个活,这样想想,也能活下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些一身质朴之气的村民,还没等走到镇上,便遇到了一帮土匪。
说是土匪,大约也就是四处流窜的、偶然结识在一块干违法勾当的人。
土匪洗劫了这些村民的钱财甚至衣食,可谓寸草不留,那可是村民们的身家性命,大家自然是殊死相护,然而本就因病虚弱又赶路乏累,如何是那些土匪的对手?
非但没有留下些东西,还激起了土匪的兴致,对他们殴打了一番;若非一番折腾下来,几个姿容尚可的男女状若将死,恐怕还要遭受一番侮辱。
说到最后,村民们都用着发亮的眼睛齐齐看向孟淮清,期望能够得到救助。
孟淮妴没有靠近,站在孟淮清十几步外冷冷看着。她的脸也化了妆的,化身成一个稍有姿色的女子,只是一身气势没有隐藏,因此村民们并不敢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孟淮清缓缓起身,先是安抚众人,而后走到孟淮妴面前。
他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怜悯,能看出这个纨绔良心未泯,甚好相处,但他的目光触及孟淮妴眼中的无情时,有些悲凉起来。
“妹妹,面对这群可怜人,你依旧毫无动容吗?”他低声问道。
孟淮妴那双什么都不曾入眼,淡漠又厌世的冰冷眸子移到他的脸上,并不凌厉,却依然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环绕,她并不回答,只是问道:“孟淮清,你想帮他们?”
见她无动于衷,孟淮清心中一凉,他一直认为孟淮妴的冷心冷情只是保护自己的手段。可是在这荒郊野外,在这偏僻之地,她竟与在京中无二!
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一群殷切期盼的淳朴眼神,被那一张张面孔感染,眼中都忍不住有了泪花,可一转头,又是孟淮妴那双无波无澜的双眼。
淡漠、冰冷。
毫不在意。
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心肠吗?她难道没有身为人的柔软心肠吗?
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坚持问着:“淮妴,看着那些面孔,你不觉得可怜吗?”
孟淮妴眼中划过一抹不耐,移开目光,道:“我们偷偷溜出来,爹娘必然知晓,但我是要在京中关禁闭的,不能明晃晃地被外人知晓……”
这种时候还只想着自己,孟淮清目中有些失望,控制不住打断道:“孟淮妴,你当真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
是了,他不是没有察觉的,甚至父母想必也有察觉的。
丞相府内上上下下,规矩严明又相处和睦,便是与军营,也能相比一二。这其中,除了有家主和主母的功劳,还离不了她孟淮妴的一份力——
对于犯了错的下人,只要是死契,就免不了按府规严格执行鞭打,丝毫不留情面。那些人受了打,是不死的,但也活不久,在床上哀声叫喊月余,便会一命呜呼。
按照府规处置犯错的下人,寻不到孟淮妴的错处,却总能不叫人有活路。
若非死契,呵。
那是孟淮妴用来做情面的工具。
他明白的,他一直都明白的,但现在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迎着他越发失望的目光,孟淮妴继续自己被打断的话:“若是你想帮他们,最好是去找知县,用你丞相嫡子的身份,让知县派车马来接,有知县在,安顿几十人轻而易举。”
看着理智到冷血的人,孟淮清不可置信:“你为何可以不带一丝感情地安排这些事?”
即使是孟倚故和吴颜,再喜怒不形于色,也总有些许情绪流露。
“若你没带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知县也不相信你与画像为一人,可命你的小厮去雇佣马车,再寻一处大院落给他们遮风避雨。”
“孟……”孟淮清受够了她这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忍不住大吼起来,但到底理智未失,他只是喊了一个字便住了口。
难民们也噤了声,都被这吼声吓住了,有一个少年人犹豫片刻,战战兢兢地出声劝道:“恩人,您莫与家人为难,若能帮我们求助知县就好。”
轻轻弱弱的女子声音传来,即使在这种境况下,也不失礼貌。
孟淮清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如此单纯善良的村民,若是还能冷眼旁观,那真是……冷血至极!
孟淮妴依然没有变化,她的视线落在那群村民身上,淡漠冷静,不像仙也不像魔。
可见美女榜的定词也是失了准的。
孟淮清苦笑一声,转身对村民们道:“大家放心,孟某一定会安顿好大家的!”
又侧身问孟淮妴,“妹妹,我带的钱票恐怕不够,你可能借我一些?”
孟淮妴没有回答,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唉!
孟淮清如坠冰窟,心中痛苦,她真的,没有一点良善之心吗?
就在他呆立原地兀自痛苦之时,乔装后的晏罹抱着一个箱子,一把放在他的怀里。
他愣了一瞬,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的钱票。
存钱方式,有“扑满”,也就是存钱罐,还有其它各种各样方式存钱的。而最安全的存钱方式,则是“通宝行”。
在通宝行存钱,可以按时间、金额得到利息。其中朝廷经营的“万连通宝行”是最安全有保障的;其次是朝廷和他人联合经营的,同样安全有保障;最后是完全私营的,利息更高,但不够有保障。
出门在外,重刹楼遍布各地,若要用钱,自不必担忧。同时,孟淮妴在各大通宝行都能取到钱,而为保万全,她也会尽可能多的带钱票在身上。
此行意在看风景,非有要事,她带的钱票也就更多了。今日这才能拿出这么些钱财来。
钱票乃纸质,名“齐佑币”。面值有二十、五十、一百、二百、一千五种,颜色分别是紫酱、昏黄、竹青、蓝靛、正红。
除了齐佑币外,流通的货币还有一种名为“齐佑宝元”的铜钱,铜制,圆形,上有“齐佑”二字,面值有一、二、五、十四种,属于零钱。
孟淮清怀里这个箱子,装的是满满一箱正红色一千合面值的齐佑币!
惊讶过后,他抬头想问,却见晏罹已经走远,在马车旁候着。
这是……妹妹的心意?
他那冰冷的心又猛然温暖起来,合上箱子,快步到马车前,掀开帘子问:“妹妹,你果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接着又道歉,“是哥哥不好,不该那样看你,是我错了,你其实还是心善的。”
他这时才想起来,在方才他钻牛角尖质问孟淮妴的时候,她一直在说实际上该对村民们做什么。
这岂非比他脸上的怜悯还要实在?
看着他一脸激动的模样,孟淮妴嗤笑一声,道:“你不必感动,不过是钱罢了,我有得是。”
这是实话。
天下之大,有富就有贫,世间规则。
她又不是救世圣人,这些人,她是不会帮的。即便帮,也只会帮良善之人,可眼下,他们是不是良善之人又无从得知。
孟淮清这个亲哥让她出钱搭救一二,也可以。但让她流露出怜悯的神情来,那要看是否需要做这个戏。如此情此景,便是无需做戏。
她的手下确实多有是在对方困境中救助来的,但那是百里挑一的,不代表她信任人性。农夫与蛇的故事,她刻入灵魂。她或许会救人性命,但不喜欢帮人。尤其是这种帮了之后不会收在手下,受她所安排接受教育的人。
今日救的良人怎知会否成为来日的狼人?有些人啊,是不会把救命之恩看得太重的,时间一久,便淡忘了。往后人生,他们会遇到比救命之恩更割舍不了的东西。
所以,她不会给自己惹没有利的麻烦。
而出钱,绝不是由于善心,一个看淡生死的人何谈“慈悲为怀”?
惟钱多尔。
然而,孟淮清却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有些孩子气地骄傲起来:“妹妹不必解释,哥哥明白!”
“……”
孟淮妴有些不适,只觉得一口令人厌烦的大锅当头扣下。尽管孟淮清已经转身朝难民走去,她还是开口道:“你不要自以为是,在我看来,那些难民所遭受的磨难,能不能挺过去,权看自身,这就是人生罢了。”
是的,这就是人生。尽管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善恶穷富不是轮回的因果,但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而她,不会成为他们人生转折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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