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黑风寨的山雾比码头更浓,带着铁锈与松脂混合的怪味。

宛书瑜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上走,祝昀氏的软剑在前方劈开挡路的荆棘,玄色披风扫过带露的野草,肩头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极了他藏在袖中的算计。

“还有三里。”他忽然停步,侧耳听着雾中的动静。

风声里夹杂着隐约的马嘶,不是祝府的马蹄声,倒像是北地骑兵常用的“踏雪骓”——祝琥竟勾结了边军?

宛书瑜指尖捏紧药囊里的“牵机引”,忽然想起昨夜在窑厂捡到的账册残页,上面除了“黑风寨”,还有“北境”“私盐”等字样。

她猛地抬头:“他不止偷了粮,还在和边军做交易?”

祝昀氏没回答,只是将她往身后拉了拉,软剑斜指地面:“等下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穿过最后一道山隘,黑风寨的轮廓在雾中显形。

那不是寻常山寨,而是座被废弃的军寨,箭楼虽塌了半边,石墙上的垛口却依旧整齐,寨门紧闭,门环上挂着的不是锁,是颗风干的人头——看服饰,是都楠越派来探查的亲卫。

宛书瑜胃里一阵翻腾,却被祝昀氏按住肩膀。他的掌心带着伤口的温度,力道却重得让她发疼:“忍着。”

两人绕到寨后的排水渠,渠水浑浊,漂着几缕麻布——正是赈灾粮袋的布料。

祝昀氏先跳了下去,水深及腰,他转身伸手接她时,宛书瑜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裂了道新痕,像是被硬物砸过。

“这是……”

“祝琥的铁环砸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昨夜在窑厂,他想抢账册。”

渠水尽头是座粮仓,囤粮的木架高得抵到梁上,麻袋堆得像小山,上面的“赈灾”火漆被刮得只剩浅痕。

宛书瑜数了数,足有十五万石,心口却沉得厉害——还差十五万石,祝琥把剩下的藏在哪了?

“别找了。”祝昀氏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剩下的在北境,换了战马和兵器。”

他指向粮仓角落的账簿,上面用朱砂画着北境地图,“祝琥要反。”

宛书瑜浑身一凉。

勾结边军、私藏兵器、截留赈灾粮……这已是灭族的大罪。

她忽然想起祝珀死前攥着的令牌,那上面不仅有祝府的印记,还有北境军的暗纹——原来这龌龊事,祝珀早就沾了手。

“他想让祝家万劫不复。”她喃喃道。

“不,他想让祝家改姓琥。”祝昀氏的声音冷得像渠水,“祝珀在时,他不敢动;现在祝珀死了,我成了家主,他正好借‘清君侧’的名义反戈,把所有罪推到我头上。”

雾中忽然传来脚步声,带着铁环的哗啦声。

祝昀氏迅速将宛书瑜拽进粮堆后的暗格,格子窄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祝珀生前最爱的熏香,祝昀氏素来厌恶,此刻却带着,像层刻意的伪装。

“堂主,北境的人催了,说三日内必须见到粮。”

是沈蛟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祝二老爷说了,只要这批货交出去,莲心堂就能重掌漕运,到时候……”

“少废话!”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北地方言,“把剩下的粮装车,别耍花样。上次那批掺了沙土的,害我们折了三个弟兄,这次再敢动手脚,我劈了你!”

暗格里,宛书瑜的呼吸一滞。

掺了沙土的粮……是祝昀氏从祝七船上搜出的那批。

难道祝琥不仅自己换粮,还把祝昀氏转移的真粮也调了包?

她刚想转头问祝昀氏,却被他捂住嘴。

他的掌心带着伤口的黏腻,眼神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头蓄势待发的狼。

外面传来沈蛟的赔笑:“不敢不敢,这次是祝家大公子亲自验的粮,保证……”

“祝昀氏?”北境人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个病秧子?他懂个屁!上次在码头,若不是祝二老爷示意,老子早把他劈成两半了!”

祝昀氏的指尖猛地收紧,宛书瑜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

她忽然想起码头那场厮杀,祝昀氏明明有机会杀了那北境人,却故意偏了剑锋——他在等,等他们自曝更多内幕。

脚步声渐渐远去,粮车轱辘声在雾中消失。

祝昀氏松开手,却没立刻出去,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被渠水打湿的衣襟上停留片刻:“怕吗?”

“怕你。”宛书瑜脱口而出,说完又觉不妥,别过脸去,“你早就知道祝琥和北境勾结,却故意放沈蛟活着,还让都楠越缓着审……你在等他们把所有同伙都招出来。”

他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凉意:“不然呢?抓个沈蛟有什么用?要抓,就抓条能把祝家祖坟都刨了的大鱼。”

他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指尖却在她耳后停顿片刻,“但你得答应我,这事别告诉都楠越。”

“为什么?难道……”

“他是朝廷命官,有些事,知道了反而麻烦。”祝昀氏的眼神暗了暗,“比如……这批粮里,有我当年给北境送的药。”

宛书瑜猛地抬头。

她想起三年前北境瘟疫,祝府曾捐过一批药材,当时父亲还夸祝昀氏仁心,可现在听他的语气,那批药有问题?

“不是毒药。”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是能让人暂时失去力气的药粉,掺在治风寒的药材里。北境守军吃了,连弓都拉不开——那时候,祝珀正和他们抢私盐地盘。”

雾从暗格缝隙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冷。

宛书瑜忽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他不仅知道祝珀的龌龊,自己手上也沾着算计,甚至用灾民的救命粮做饵,钓出更大的阴谋。这哪里是“藏着一丝善意”,分明是把善恶都当成了棋子。

“你早就想好了,对不对?”她声音发颤,“从沉船案开始,你就让祝七转移真粮,故意让祝琥发现,引他往黑风寨送,再让我们跟着追……你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祝昀氏没否认,只是推开暗格门,阳光涌进来,照亮他肩头的血渍:“不然怎么救灾民?靠都楠越的官印?还是靠你那点药粉?”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粮仓角落,那里堆着几具尸体,穿着北境军服,“看看他们的脖子。”

尸身的颈动脉处有极细的切口,不是刀伤,是针伤。

宛书瑜瞳孔骤缩——是“透骨钉”,祝府秘制的暗器,针尖淬了能让血液凝固的药,她在祝昀氏的书房见过图谱。

“是你杀的。”她后退一步,撞到粮袋,发出闷响。

“他们要放火烧粮。”祝昀氏的声音很平静,“十五万石,烧了,北境灾民这个冬天就只能吃人。”

他弯腰捡起一枚透骨钉,递给她,“你可以现在去告诉都楠越,说祝昀氏滥杀边军,和祝琥没两样。”

宛书瑜恢复了冷静:“你要明白,即使我不说,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招报应。”

祝昀氏很不在意:“那就等那个时候到了再说。”

宛书瑜看着那枚闪着寒光的钉子,又看看他肩头渗血的伤口,心里像被药杵捣过,乱糟糟的。

她想起他挡在她身前挨的那一箭,想起他教她射箭时说“心到箭到”,想起他在码头火海里捂住她口鼻的手……可眼前的尸体,他承认的算计,又像冰锥扎进心里。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你明明可以用干净的法子……”

“干净?”祝昀氏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在祝府长大的人,哪有干净的?”他转身往外走,软剑在地上拖出轻响,“你若觉得我恶,现在就走。回春堂的药香,总比这里的血腥味好闻。”

宛书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中。

粮袋上的“赈灾”二字被阳光晒得发白,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一半是对他手段的寒意,一半是对那十五万石粮的庆幸,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他孤身走向更深黑暗的担忧。

远处传来都楠越的呼喊,亲卫们终于赶到了。

宛书瑜深吸一口气,将那枚透骨钉藏进袖中,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忽然想起祝昀氏刚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疲惫,或许比算计更重。

她不知道该信他,还是该怕他。只知道这场追查还没结束,而她,似乎已经没法回头了。

都楠越走了过来,他看出了宛书瑜的低落,但奈于环境,并没有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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