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都楠越收到回京述职的圣旨时,北境的雪刚停了三日。

府衙的老槐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的天,像他此刻沉甸甸的心事——既有对京城局势的担忧,更有对眼前人的不舍。

他遣散了左右,独自站在回廊下,手里捏着那封烫金的圣旨。

宣旨的太监说,陛下对漕运粮船案、北境哗变案尤为关注,要他即刻带卷宗回京,当面奏明详情。

这一去,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京城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都大人。”

宛书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药草的清苦。

他转身时,正撞见她提着竹篮走来,篮里是用棉絮裹好的药罐,蒸汽从缝隙里钻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刚煎好的驱寒汤。”她将药罐递给他,指尖裹着厚厚的棉布,“听亲卫说大人昨夜又审到三更,仔细冻着。”

都楠越接过药罐,暖意透过棉布渗进掌心,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

他看着她被风吹红的鼻尖,忽然想起初见时的情景——她蹲在漕运码头的浮尸旁,指尖捻着麻袋布上的裂口,眼神清亮得像能看透人心。

那日与她对视,久久不回神。

那时他只当她是祝府的少奶奶,却不知这女子心里装着的,远比府宅深院要广阔。

“我要回京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

宛书瑜递药罐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该回去复命了。北境的事了结,粮船的案子也查清,大人总算能松口气。”

“不是松口气。”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诚恳得像要把心底的话都掏出来,“是……放心不下。”

这话太过直白,让两人都愣了片刻。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回廊,吹起宛书瑜鬓角的碎发,她下意识地别过脸,耳根却悄悄泛红。

“祝公子行事稳妥,京里还有都府的人,不会有事的。”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药罐上的花纹,“大人路上保重,这是我备的晕车药,对颠簸的马车管用。”

她从竹篮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薄荷与陈皮,带着清冽的香。

都楠越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像触电般缩回手,空气中忽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拘谨。

“多谢。”他将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仿佛那不是寻常药草,而是易碎的珍宝,“京里的事一了,我就回来。”

宛书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都楠越的职责所在,也明白他这一去肩负的风险——祝珀的旧部在朝中仍有势力,祝琥的案子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这些担忧,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只能化作一句淡淡的“保重”。

三日后,都楠越启程的清晨,宛书瑜去了城门外的长亭。

他穿着簇新的官服,腰间悬着代表身份的玉带,身后跟着驮着卷宗的马车,亲卫们列队站在雪地里,盔甲上凝着白霜。

“怎么来了?”都楠越见她披着素色披风站在亭下,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心里忽然一软。

“来送送大人。”她递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伤药,北境带回的金疮药虽好,但治不了冻伤。京里比这边冷,仔细护着身子。”

都楠越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

他忽然想起她在黑风寨为祝昀氏包扎伤口的样子,指尖利落,眼神专注,仿佛手里的药粉能治愈世间所有的伤痛。

他忽然很想问问,若有一日他也身陷险境,她会不会也这样,为他递上一包药。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是朝廷命官,她是祝府少奶奶,这层身份像无形的墙,隔开了太多想说的话。

“书瑜姑娘。”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待我回来,带你去看府衙后园的梅花。”

去年此时,他曾在卷宗里见过她父亲写的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那时只当是寻常咏物,此刻看着雪中亭亭玉立的她,才懂那诗里藏着的风骨——不输雪的清冽,更胜梅的坚韧。

宛书瑜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撞进他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官场的算计,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一片澄澈的期许,像个盼着春日的少年。

她忽然想起都楠越总说她是“世间少见的女子”,此刻才明白,这世间如他般坦荡磊落的男子,又何尝多见。

“好。”她轻轻点头,“等大人回来,我备上梅花茶。”

亲卫催了三次,都楠越才翻身上马。

他勒住缰绳,最后看了眼亭下的身影,素色披风在白雪中像朵倔强的花。

他忽然扬声道:“照顾好自己!若有难处,找祝公子……不,找都府的人,他们也会帮你!”

宛书瑜笑着挥手,看着他的马队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雪尘迷了眼。

寒风穿过长亭的柱子,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道别。

她转身往回走时,才发现袖中的手早已冻得通红。刚才递药时太过匆忙,竟忘了戴手套。

可不知为何,掌心却留着一丝暖意,像都楠越接过锦盒时,不经意间触到的温度。

回到祝府时,祝昀氏正在书房看地图。

北境的军务图摊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粮草的运送路线,他指尖划过“黑风寨”三个字,忽然抬头问:“去送都楠越了?”

“嗯。”宛书瑜取下披风,“他说京里的事了结就回来。”

“他回不来那么快。”祝昀氏的声音很淡,“祝珀在朝中的旧部,不会让他轻易查清案子。”

他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都府的人我已经打过招呼,若有动静,会立刻报信。”

宛书瑜捧着茶杯,忽然想起都楠越临走时的叮嘱,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一个让她找祝昀氏,一个早已安排好都府的人,这两个看似立场不同的男子,却在不经意间,为她织了一张细密的保护网。

“你好像……不太喜欢都大人?”她试探着问。

祝昀氏放下手中的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不是不喜欢。”他看着她的眼睛,“是他太干净,不适合这潭浑水。”

宛书瑜沉默了。

她知道祝昀氏说得对。

都楠越的正直像出鞘的剑,能斩断荆棘,却也容易被暗处的毒刺所伤。

而祝昀氏,早已在浑水里泡透了,懂得何时该藏锋,何时该亮剑。

“他会没事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有能力,也有风骨。”

祝昀氏停顿了一会儿:“你愿将真心托付于我吗?”

宛书瑜对他突如其来的话没回过神,思绪片刻。

悄悄靠近他:“你希望我将真心托付于你吗。”说完盯着祝昀氏,眼神少了平时的天真。

祝昀氏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祝昀氏没再说话,只是将地图折好收起。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宛书瑜看着他伏案疾书的背影,玄色衣袍在烛光里像化不开的墨,忽然觉得,这世间的人,真是各有各的活法。

都楠越像清风,坦荡地吹过人间;祝昀氏像深潭,藏着不见底的波澜;而她,或许就站在风与潭的交界处,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几日后,都楠越抵达京城的消息传来。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小包京城的特产——蜜饯梅子,据说是他路过琉璃厂时特意买的,说“宛姑娘或许爱吃”。

宛书瑜将蜜饯分给府里的丫鬟,自己留了一颗放在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像长亭外那场短暂的告别,带着点涩,却也藏着暖。

她忽然想起都楠越说的梅花,等他回来时,应该正好能赶上盛放吧。

只是她没料到,都楠越这一去,京城的风会吹得那样急。

而那封本该报平安的信,竟成了接下来一连串风波的开端——有人在他呈给陛下的卷宗里,塞进了一张伪造的字条,上面写着“宛氏与都楠越私通,合谋侵吞赈灾粮”。

那时的宛书瑜,正站在药房里晾晒新收的药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温暖得让她忘了,这世间的恶意,从来都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而远在京城的都楠越,看着那字条上模仿他笔迹的签名,第一次明白了祝昀氏说的“浑水”,究竟有多深。

长亭外的古道上,积雪正在慢慢融化,露出青石板上被马蹄踏过的痕迹。

仿佛在说,有些告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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