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宛府的槐树落了第一片黄叶时,祝府的回信终于来了。

不是预想中写着“允”字的婚书,而是原封不动送回的庚帖,外加两个沉甸甸的锦盒。

媒人站在宛府堂屋中央,脸上堆着歉意的笑,话却说得滴水不漏:“宛老爷,赖夫人,实在对不住。

祝府大公子说了,六公子年纪尚轻,正该专心学业,婚事暂且不宜提及。祝老爷也觉得有理,这才……让小的把庚帖送回,还望海涵。”

宛朦捏着那张被退回的庚帖,指尖微微发颤。

洒金红纸上的字迹依旧工整,可此刻看来,却像是被人啐了一口,烫得他手心里发慌。

他是老实人,一辈子守着自家那点小生意,从未与权贵打交道,原以为能攀上祝府是天大的福气,却没想头撞在铁板上,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是……是我们高攀了。”宛朦讷讷道,声音有些干涩,“不怪祝府,不怪。”

赖夫人站在一旁,脸色也白了几分。

她悄悄看了眼屏风后,知道小女儿书瑜就在那里。

方才还在念叨着要给未来的“六公子”绣个笔袋,此刻怕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疼得慌,却只能强撑着笑意,给媒人倒了杯茶:“劳烦张妈妈跑一趟,祝府的意思我们懂了。孩子们的事,本就该顺其自然,不打紧的。”

媒人接过茶,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称赞宛家姑娘好福气,将来定能寻个更好的人家,话里话外却都在强调祝府的“考量”,绝口不提“嫌弃”二字。

末了,她指着那两个锦盒:“这是祝府的一点心意,说是给姑娘添件衣裳,还望收下。”

锦盒打开,一个里面是两匹上好的云锦,水蓝和藕荷色,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另一个里面是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珠子圆润饱满,翠色鲜亮,显然是珍品。

宛朦看着这些东西,脸涨得通红。

他知道这是祝府的“补偿”,可这补偿像巴掌一样,扇得他脸上火辣辣的。

“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哎,宛老爷这就见外了。”媒人把锦盒往桌上推了推,“祝府的心意,您要是不收,小的回去也不好交代。再说,这也不是给您的,是给书瑜姑娘的,全当是……全当是祝府赔个不是,耽误姑娘的时辰了。”

赖夫人看了丈夫一眼,见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便上前一步,将锦盒盖好:“既然是祝府的心意,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张妈妈替我们谢过祝老爷和大公子。”

她知道,此刻推拒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不如先收下,日后再寻个由头还回去,也算保全了自家的体面。

媒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便告辞了。送走媒人,宛朦“咚”地坐在椅子上,狠狠捶了下桌子:“我就说不该攀这高枝!人家是什么门第,我们是什么人家?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当家的,别说了。”赖夫人赶紧拉住他,朝屏风后努了努嘴,“孩子还在呢。”

屏风后的宛书瑜,其实早就听见了。

她方才确实在绣笔袋,素白的绢布上刚绣了半朵兰草,听到媒人进门,便停了手,想听听结果。

起初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期待,像揣了颗甜枣,可听到“婚事暂且搁置”几个字时,那甜枣“啪”地掉在地上,碎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站在屏风后,听着爹娘和媒人说话。

听到那两匹云锦和步摇时,她甚至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淡的、自嘲的笑。

祝府啊……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骗走她麦芽糖的少年。

也是祝府的,好像是大公子,叫祝昀氏。那时他说“骗你的”,眼神冷得像冰。如今,又是他,一句话就搅黄了她的婚事。

是他吗?真的是因为祝宥狸要专心学业,还是……她不敢深想,也不想深想。

“瑜儿?”赖夫人轻手轻脚走过来,见女儿站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更疼了,“别往心里去,啊?那祝府……未必就好。咱们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家,比什么都强。”

宛书瑜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眼睛弯了弯,像月牙:“娘,我没事。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嫁谁不是嫁呢?再说,我还小呢,想多陪爹娘几年。”

她的语气太轻快,反而让赖夫人更担心了。

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现她头发有些凉,便拉着她往屋里走:“外头风大,进屋去。娘给你做了莲子羹,去尝尝。”

“嗯!”宛书瑜点头,脚步轻快地跟着母亲走,仿佛刚才那番对话真的没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了颗石子,虽没掀起大浪,却荡开了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她想起祝府那座深宅大院,想起京城里关于祝家的种种传闻——说他们富可敌国,说他们手眼通天,也说他们……心狠手辣。

或许,不成也好。

她这样告诉自己,舀起一勺莲子羹,甜丝丝的味道滑进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失落。

而祝府那边,退回庚帖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内院。

祝宥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没出来。秦夫人急得团团转,在祝琥面前念叨:“你说这大少爷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婚事,说推就推了!宥狸这孩子,怕是伤透心了。”

祝琥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敲着扶手,眼神阴沉沉的:“你以为他是为了宥狸好?他是怕二房有了安稳的婚事,日后碍着他的眼!”

他冷哼一声,“祝昀氏这小子,年纪轻轻,心思却比谁都深。爹偏心他,府里的事几乎都交给他,我们二房……怕是越来越难立足了。”

“那怎么办?”秦夫人更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压我们一头。”

“急什么。”祝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想让宥狸专心学业?好啊,那就让宥狸去考。若是宥狸能考个功名回来,不比攀附宛家那小户强?到时候,看他还怎么说!”

秦夫人愣了愣,随即点头:“对对!还是老爷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劝劝宥狸,让他好好读书,争口气!”

祝琥看着妻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才不在乎祝宥狸能不能考上功名,他要的,是让这府里的水更浑些。

祝昀氏想独善其身?没那么容易。

另一边,祝杏薇正在给祝珀捶背。她手法轻柔,声音也柔得像水:“父亲,大哥也是为了祝府着想,您别往心里去。”

祝珀闭着眼,哼了一声:“他是为了祝府,还是为了他自己?”

祝杏薇笑了笑:“大哥是嫡长子,祝府好了,他自然也好。不过话说回来,宛家那丫头,确实配不上我们祝府。大哥推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说,“只是……宥狸怕是对那姑娘有点意思,这会子怕是正难受呢。”

“没出息的东西。”祝珀睁开眼,眼中满是不屑,“一点儿女情长就困住了?将来怎么成大事?让他自己反省去!”

祝杏薇垂下眼,掩去眸底的笑意。

她巴不得祝宥狸消沉下去,一个庶出的弟弟,若是太出挑,总归是个麻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祝昀氏,却像没事人一样,该处理公务处理公务,该练武练武,仿佛退回庚帖只是随手拂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片落叶。

这天傍晚,他从外面回来,经过花园时,正好撞见祝宥狸。

少年背着书篓,像是要去上夜课,看到他,脚步顿了顿,低着头想绕过去。

“站住。”祝昀氏开口。

祝宥狸停住脚,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大哥。”

“书读得怎么样?”祝昀氏问,语气平淡。

“……还好。”

“下月有场文会,我已经给你报了名。”祝昀氏道,“多去见见那些文友,对你有好处。”

祝宥狸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

他没想到大哥会为他安排这些。

祝昀氏看着他,眼神没什么温度:“别让我失望,也别让父亲失望。”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祝宥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大哥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像父亲和叔父说的那样,另有所图?他分不清。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他攥紧了书篓的带子,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执拗的念头——他要好好读书,要考功名,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祝宥狸,不是只能靠着一门被退掉的婚事才能立足的人。

而此时的宛书瑜,正坐在窗前,看着母亲把那两匹云锦收进箱子里。

赤金点翠的步摇被赖夫人摆在了妆奁最深处,像是怕见光似的。

“娘,这步摇真好看。”宛书瑜忽然说。

赖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再好也是别人的。等你将来嫁了人,娘给你打更好的。”

宛书瑜笑了笑,没说话。

她伸出手,窗外的风拂过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她想起祝府那座被雷雨笼罩的宅院,想起那个眼神冰冷的少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就这么断了吗?

好像没有。

就像这被退回的庚帖,看似是结束,却更像是一个开始。

一个纠缠的、未知的、或许注定布满荆棘的开始。

夜色渐浓,宛府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而安稳。而几里外的祝府,依旧笼罩在沉沉的暮色里,只有几处窗棂透出微光,像蛰伏的野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着下一场风雨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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