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王大娘却接了话,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她不说我来说!我家那口子前几日偷偷告诉我,说祝府的二老爷祝琥,这几个月总往漕运总督府跑,每次去都带着大箱子,鬼鬼祟祟的。他还说,亲眼看到祝府的人把漕粮往他们自家的仓库里运!”
祝琥?祝府的二房叔父?
宛书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祝昀氏那张冷漠的脸。祝珀是主谋,祝琥协助?
那祝昀氏呢?他是否知情?还是说,这又是他们家族内部利益交换的一环?
“这些话,你们告诉官府了吗?”她追问。
“告诉了又能怎样?”王大娘苦笑,“我们去找过知府大人,可连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那些官老爷,早就被祝府喂饱了,谁会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跑了进来,对着众人喊道:“不好了!官府来人了,说要‘安抚’咱们,让各家都去领抚恤金,还说……还说领了钱,就不能再闹事了!”
“什么叫闹事?我们是要找亲人!”刘嫂子激动地站起来。
“就是!我们不要抚恤金,我们要真相!”
女人们群情激愤,却被随后赶来的官兵拦住了。
为首的官差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官府的告示:“漕运粮船意外沉没,十二名船夫不幸罹难。朝廷体恤,每户发放抚恤金二十两,即刻认领,不得有误。若有聚众滋事者,以抗旨论处!”
二十两?一条人命,就值二十两?
女人们哭得更凶了,却被官兵死死拦住,连院子都出不去。
宛书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哪里是安抚,分明是封口!
用二十两银子,买断十二条人命的真相。
而这背后,定然有祝府的影子。
她悄悄退到院外,想去找张婶子的男人打听更多消息,却在巷口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祝昀氏。
他依旧穿着那件玄色锦袍,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眼神平静地看着巷子里的混乱,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宛书瑜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的目光锁定。
他朝她走过来,脚步轻缓,落在积雪未消的地面上,没有一点声音。
走到她面前站定,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语气听不出情绪:“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哪里是我该来的地方?”宛书瑜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看着她们被蒙在鼓里?还是拿着你们祝府施舍的二十两银子,忘了那些死去的人?”
祝昀氏的眸色深了深:“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我不知道。”她咬着唇,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但我不能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
“我什么都没做?”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若我什么都不做,她们现在领到的就不是抚恤金,而是牢狱之灾。”
宛书瑜一怔:“你什么意思?”
“有人不想让她们活着。”祝昀氏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祝琥觉得她们知道得太多,想灭口。是我让人拦下了。”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扔进水里,搅得宛书瑜心乱如麻。他拦下了灭口?是为了保护这些家属,还是为了不让事态扩大,影响祝府的利益?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他的语气又冷了下来,“回你的药铺去,别再管这些事。粮船沉没,与王记布庄的案子不同,水更深,你蹚不起。”
“是因为祝琥吗?”宛书瑜追问,“还是因为……你父亲祝珀?”
祝昀氏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宛书瑜,看来上次的警告,你没放在心上。”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王记布庄的人,是你们杀的吗?粮船是你们凿沉的吗?那些船夫,也是你们害死的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祝昀氏的随从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生怕他动怒。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宛书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叹息:“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你确定,你承受得起?”
“我……”宛书瑜一时语塞。她承受得起吗?若真相真如她猜测的那样,祝昀氏也参与其中,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巷子里传来一阵惊呼。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王大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剪刀,朝着拦路的官兵刺去,嘴里哭喊着:“我要去找我男人!你们这些帮凶,都给我让开!”
官兵们立刻围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夺下她的剪刀,将她按在地上。为首的官差怒喝:“反了!把她给我带走!”
“放开我娘!”一个半大的孩子冲上去,却被官兵一脚踹倒在地。
“不要打我儿子!”王大娘凄厉地哭喊。
院子里瞬间乱成一团,女人们的哭喊声、官兵的呵斥声、孩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人的神经。
宛书瑜想冲上去,却被祝昀氏拉住了。他的手很有力,攥得她手腕生疼。
“别去。”他低声道,“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什么叫自己选的路?”宛书瑜挣扎着,眼眶泛红,“她只是想为丈夫讨个公道!”
“公道?”祝昀氏看着巷子里的混乱,眼神冷漠,“在这世上,公道从来都是有代价的。她付不起,你也一样。”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宛书瑜的冲动。
最后她只留下一句:“你没有心。”
她看着被官兵强行拖走的王大娘,看着趴在地上哭嚎的孩子,看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家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她连保护她们都做不到,又谈何讨公道?
祝昀氏松开了她的手腕,那里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她:“药膏,涂在手腕上。”
宛书瑜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祝昀氏没回答,将瓷瓶塞进她手里,转身对随从吩咐:“让官差放了那个老妇人,就说……是祝府的意思。”
随从愣了一下,连忙应道:“是。”
看着随从走进巷子,祝昀氏才重新看向宛书瑜:“领了抚恤金,她们至少能活下去。活下去,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这是他的逻辑,永远将利益和生存放在第一位,哪怕那生存带着屈辱和不甘。
宛书瑜捏着手里的瓷瓶,冰凉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王记布庄的账本,到底记了什么?”她突然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个商号的王掌柜,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漕粮的事,才被灭口的?”
祝昀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该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的袍子在寒风中扬起一角,像一只掠过雪地的乌鸦,很快消失在巷口。
宛书瑜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瓷瓶。
他没有回答,可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记布庄的案子,与漕运粮船沉没,根本就是一环扣一环。
王老板手里的账本,不仅有祝府偷税漏税的证据,或许还牵扯到漕粮舞弊。
而那个商号的王掌柜,就是连接这两桩案子的关键,所以才会被祝府灭口,用一个屈打成招的伙计来掩盖真相。
祝昀氏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他处理王记布庄的案子,不仅是为了撇清祝府,更是为了保护漕运的秘密不被泄露。
他救下李大夫,敲打商户,甚至刚才拦下对船夫家属的灭口,都是在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既掩盖真相,又不至于激起民愤,将祝府彻底推到风口浪尖。
他就像一个操盘手,冷静地布局,精准地计算着每一步的得失,哪怕牺牲无辜,也在所不惜。
巷子里的混乱渐渐平息,王大娘被放了回来,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女人们默默地去领了抚恤金,没有人再哭喊,也没有人再质问,只剩下无声的绝望。
宛书瑜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转身离开棚户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打在脸上,生疼。
路过码头时,她看到祝府的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官兵在看守。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破碎的木板,像被遗弃的残骸,在冰冷的河面上起伏。
十二名船夫,就这样消失在了冰冷的水底,连带着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一起沉入了黑暗。
回到回春堂时,天已经黑透了。父亲和母亲都在等她,见她回来,脸上的担忧才稍稍缓解。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赖夫人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温,“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宛书瑜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手腕上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打开祝昀氏给的瓷瓶,一股淡淡的药香飘出来,是上好的活血药膏。
他总是这样,一边用最冷酷的方式伤害别人,一边又用最细微的善意来安抚。
这种矛盾,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他。
她想起他说的“活下去,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或许,对那些船夫家属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可对她来说,知道了部分真相,却无力改变,这种感觉比一无所知更痛苦。
王记布庄的案子,看似结了。
可那片废墟下,埋葬的不仅是五条人命,还有被祝府一手掩盖的罪恶。
而这罪恶,正像藤蔓一样,蔓延到漕运、官府,甚至更多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打开抽屉,看着那枚静静躺在木盒里的银簪。梅花耐寒,像她。
可她真的能像梅花一样,在这刺骨的寒风里,守住自己的根吗?
窗外的风更紧了,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宛书瑜知道,王记布庄的案子虽然落幕了,但它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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