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荒没去理会翠翠的故作冷傲,余光被一只跃到屋檐上的橘猫吸引了。
翠翠没有说话,石荒也坐着没有动,只是眼睁睁看着那只身形苗条,姿态矫健的小家伙顶着一张倒三角的真·高贵冷傲脸蹭上了窗台,当着石荒的面去挨着他胳膊去捞鱼缸里的鱼。
石荒也没有出声去打扰,就看着这家伙溅了他一头一脸的水之后叼着鱼一溜烟儿跑了,消失在小巷里。
翠翠看着面前这个人,心里道不清是什么样的印象了。
初见他温温和和地笑着,三言两语拿捏了人心,吊着薛七娘跟着他的思路走,露出了马脚,但是又不关心薛七娘的目的,只是把这个人困在自己身边;
再见他前面笑着,转脸冷肃,心狠手辣地直接出手打断了薛七娘一条腿、拖着血淋淋的身子校场斩下时光磊的人头、为自己立下了杀人不眨眼的名头;
西南道一行神神秘秘,做事不按常理,给人头标价,把官员当成肆意玩弄的对象,举手投足间都是冷血无情的标志;
可是翠翠也见到了在石府生活着的那些女子,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不见,曾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瘦马,已经彻底拖去了原来行走坐立严苛规矩的模样,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样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说着自己想说的话、穿着最贴身舒适的衣裳、笑容干净、纯粹、无瑕……
石府就像个极乐净土,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吹不进落不进那栋旁人望而兴叹的朱门大户。
但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少年,未曾鲜衣怒马,放浪形骸,而是一言一行都是世家子最羡慕的模板,幼年成名,少年入宫闱、明得失、掌权势……一品太傅,前无古人,而他甚至尚未及冠。
说是天妒英才也好,说是急流勇退也罢,他偏偏在声明最盛之时抛下一切远走,富贵荣华满身,功名利禄不屑。
而此时这个手染鲜血,刚从权利的巅峰退却后的少年,红衣依旧耀眼,眉目依旧如画,却对着一只不明尊卑,不识人心的野猫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平和。
翠翠有些后脊发凉,这便是她不愿同这个人打交道的原因——他太聪明了。
他好像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世间事永远没有能难倒他的东西,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是下一瞬,那个扇子闲晃在指尖的人一抬眸看过来,翠翠对上那一双干净,平和但是略显倦懒的眸子时,翠翠突然就想起来那个人,那个面具的主人,他们二人在某些方面,真是像极了。
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自信,清醒,和对万事万物的不在意。
“我是齐国人。”
翠翠突然就想坦白了,反正她的任务也结束了,但是刚说完就对上石荒直直看来的眼神,好像好些兴趣了?翠翠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最讨厌这种不按常理做事的人了。
“你是细作?”石荒问道。
翠翠默了默,终是点头,道:
“我是细作。”
石荒拿扇子挠了挠下巴,倒也不是很意外,问道:
“你任务结束了?是要回去复命还是要自尽?”
翠翠双手交叠在小腹之上,搭下眼皮,道:
“是要复命,也是自尽。”
石荒点了点头,道:
“既然任务结束了,那你就等于是死了。一个死人,一个还活着的死人,那要不要考虑来给我做事?”
翠翠抬头看向石荒,有些惊讶,“我是齐国人,而且是个细作,你现在知道了还敢让我给你做事?你是要叛国吗?还是想从我这里知道齐国什么事情?”
石荒摇了摇头,“我对齐国不感兴趣。”他说。
“我不在乎你的过往,因为对我而言,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你的未来,你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行业,有过什么过往,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当你愿意为我做事的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从身到心,同过去彻底断了关联。
除非你背叛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会是你无条件的后盾和庇护,这也是我的承诺和我的处事原则。”
“听起来很诱人。”翠翠面无表情地说道。
石荒对着一个御姐音的萝莉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良,但他说的也是事实。他在这个时代没有根基,有的只是浮于表面的荣华和声名,但这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不知道在哪的原主。
所以石荒迫切地需要逃离开原主的环境,他不想露馅儿,也不希望到最后一天天的,众人对原主的印象会逐渐变成对他的印象。如果哪天原主再回来了,那么被他所造就和改变的一切对原主而言也不够公平。
所以他得离开,便是将来生死不由己,他也不能让人去认为当年惊才绝艳的石家少主,最后会是一个……浪荡的废物。
他该是个少年,该是一个惊艳的玉堂人物,不能是他这样的。石荒常常说自己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但是实际上石荒确实算得上。
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没能让他塑造一个美好的三观,他所有的阴暗都只是隐藏在无人处未曾发泄出来,他是有些病态的。
他也知道自己的观念与时代脱节,看着身边奔流时间里的一切,东拼西凑出来一个活不下去的结局。
石荒时常会想起原主里面那个石太傅的结局——自缢登天阁。系统说这是时代的变迁造就的最好的结局,石荒却想说:
去他娘的!
年幼失亲、少年入仕、无亲无友、无妻无子、最后为了狗屁苍生大义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他。只是认识了一些人,坚持了一些对的事,就为了那些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将自己束在最高的地方,从此人间地狱再不见。
呸!狗屁的大义!这人间是生灵涂炭还是百家争鸣关他屁事!他替原主走这一遭心里光看着就憋屈。
所以他只能是个小人,努努力还能成个恶人;他当不了君子,也做不了英雄。
石荒想着,看着,听着,他想救一下这些人生已经既定结局的女子,他人微言轻,但是他有原主的身份和财产,他能做一些事,于是他就去做这一些事。
细作?
她就是个妖孽他也收得。
不知道翠翠实际多大年纪,但是这种向死而生的生活方式石荒不认可。所以他伸手了,搅和了,把水搅浑了,再从里边捞出洗刷干净的人来。
翠翠有软肋,薛七娘。
薛七娘无牵无挂,看似执着与翠翠,实则打量畏惧居多。石荒不认为翠翠也会反过来成为薛七娘的软肋。但是薛七娘这个人太特别了,仿佛只要翠翠还在一日,薛七娘就得守住她的身份和人设,一旦“OOC”,等着她的就是石荒的屠刀。
薛七娘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抱着翠翠不撒手,除非她有心求死,否则翠翠这枚护身符她一定不会轻易放下。
这正是石荒想要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个没有软肋、没有执念、没有目标的人,活不长久。
“这么诱人的果子,味道也不错,要不要尝尝?”
石荒随手捞过桌上的橘子,扒了皮,自己吃了一半,把剩下一半递了出去。
翠翠走上前,默不作声地接过橘子,文文秀秀地一瓣瓣吃下去。
“有点酸。”她皱着脸说。
石荒点了点头,道:
“是有点。”其实不是有点,是特别酸,但是为了面子,他不能承认。
“但是解渴。”
翠翠补充道。
石荒给自己倒了杯茶,冷掉了,但是能喝,刚好解酸。闻言斜睨了翠翠一眼,冷笑一声。
“呵!”
蹬鼻子上脸。
与此同时,圣京城内,一队御林军护送三辆马车出了城,一路向北。
喜怒不辨的帝王头戴冕旒,身披鹤氅迈步走上祭台,接过太监递来的火把,点燃了面前的木架。
“轰!”的一声,烈焰冲天,百官拜伏,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日,周国新帝登基,立国号“乾元”,国君景素,字徒雅,时年二十五岁。
周国与南疆接壤的沃林中,一道墨衣清绝的身影站在林子里,弯腰拾起地上染血的刀,脚边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一双冷淡的眸子扫了一眼被划破流血的手臂,若无其事地摸出一块帕子把手臂缠起来,然后踱着步子朝着林中走去。
再往前三里,便是南疆。
翌日,深夜。
林深见月,时月照千山,万籁俱寂时,一抹银光扎破夜色的祥和。吵闹声此起彼伏,闪烁的火把照耀了林深处的部落,有人尖叫恐惧泪流满面,有人震惊失色脚步踉跄。
只有床尾垂下的一截墨色里流金的蛇尾一动不动,床的另一头,滴着血。尖利且笔直的长指甲抠进了竹床里,指尖破裂开的指甲缝里,夹着一根墨色的丝线。
这一日,南疆夷族圣女,传说中的“女娲后人”,被人在族地的卧榻之上盗走了头颅。
石荒从睡梦里惊醒时夜色正浓,面前的篝火发出“啪!”的一声。
转头四下看了看,该睡的都睡了,就他还醒着,他是想守夜来着,怎么睡着了?
石荒行至马车前,掀开帘子朝里头看了一眼,看的不清晰,但是有两道平缓的呼吸声没错了。于是石荒又走回火堆边坐下,抬头看了看繁星开始隐退的天幕。
黎明时分,天快亮了。
“冬天要来了。”
石荒道。翻手摸出腰间挂着的面具在手上打量,鬼脸狰狞可怖,但是看久了竟也顺眼。
石荒想起来那个人跟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活着回来?会活着回来吗?”
没跟那个死变态见过几面,但是莫名的,不讨厌这个人。
石荒足尖在地上点了点,把注意力又放回眼前的火堆上。
“冬天要来了。”石荒低声又说了一遍。
得在冬天到来之前,进入大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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