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锦楼迷迷糊糊从房间里出来时四周静悄悄的,他再一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着装,确定没有一丝不妥之后才准备下楼去吃早饭,结果刚走出拐角就看到书无雁和月临并肩站在走廊上,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应该是在看楼下大堂。
元锦楼本能地察觉到这两个人不对劲,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顺着他们视线看下去,底下只有两个人,在靠窗的一侧坐着——他们的两位先生。
石先生在吃东西,好像是一碗馄饨,人在二楼都能闻到葱花都大骨汤的香气。闻起来很香,看起来也很好吃,起码那位石先生吃的很认真,头都没抬。
墨先生坐在他对面打哈欠,面前放着一只空碗,一只手撑着头靠在桌上,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晃着,墨骨白扇,扇面上是一副水墨远山,看着十分眼熟。
直到看到墨先生腕间垂着的白玉扇坠,元锦楼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石先生的扇子嘛!
这两个人气质大不相同,但是凑在一起却格外和谐,像是相识已久的知己,相处过于自然,一度让人怀疑墨先生是不是欠了事先生一屁股债还不上。
“看什么呢?”
元锦楼没看懂这有什么好看的,于是直接开口询问,还记得把声音放小一点。
月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了。
书无雁早就注意到了某个鬼鬼祟祟靠过来的人影,这会儿思绪被打断了也不意外,无非是看对方更不顺眼了一点。
“今日是石先生的课。”
书无雁抬手压在栏杆上,却“嘶!”了一声抬起了一只手,仔细一看倒刺扎进了手心。
书无雁:……
月临:……
元锦楼看了一眼对方拧着眉头把木刺的样子,忍住了笑意,略弯下腰,胳膊肘压上了栏杆,还不忘了提前观察好杵的地方光滑平整才把胳膊压上去。
道:
“所以呢?你知道今日的课程安排了?”
书无雁忍住一巴掌把这人抽下去的冲动,弹飞了手上的木刺,深呼吸一口气后道:
“不知道。”
顿了一下后又道:
“我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生活。”
元锦楼冷笑一声,“呵,你是害怕生活脱离了你的掌控。”
书无雁瞥了他一眼,刚抬起手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后把手背在了后面,低声道:
“我不信你不是这么想的。”
元锦楼不说话了,看着对面雕花的窗户,唇角噙着一缕浅淡的笑,眸色暗了下去。
月临听在耳朵里,只是低着头看着那个侧对着他们吃得正香的身影良久后似是怕惊动什么似的,飘渺了声音低声问道:
“你们说……当年石太傅为什么会辞官呢?”
书无雁抬眼看了一眼那个放下碗和勺子接过对面递来的帕子擦嘴的人,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道士元锦楼指腹在袖口上捻了捻,压低声音后说道:
“大人物的事情,咱们这些小辈怎么会知道?”
大人物?是啊,大人物。
这话说出来后众人一阵恍惚,随即有些晦暗地想着,既认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石荒和他们相隔不到十岁,明明是同辈人,却已经走上了他们父辈的身份地位,甚至更高,而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大人物”,却在权利上升到一个巅峰的时候悄然离去,只留贤名在人间流传,凶名在朝堂上口口相传。
悄然落幕十年,他依旧是那个人尽皆知的大人物。
可再回头看看面前的人呢?
一身价值不菲但是造型简洁大方的青衫,行事作风有些混不吝的潇洒和随和。看起来很好说话,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到要和他们打成一片的气质。
却又时时刻刻不在疏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曾今传说一般的天才人物,本就离他们太远,他们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今共同住进一个屋檐下,谁又敢说了解他?哪怕吃了同一锅饭、走了同一条路、吹了一样的风、还是说了一箩筐装不完的话……他还是那个传说一样的人物,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许是他们看的太久?也许早已被发现?等三个人恍然回过神来,底下两个人正正抬头看着他们,身边是两个空了的碗。
“叫他们起床,给你们一个时辰,早饭吃完以后来青山观找我。”
“先生?青山观在哪?”月临开口问道。
石荒抬眼看了一眼,月临对视上那人视线的时候后背一凉,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
“自己找。最晚辰时一刻还没到的,算旷课,旷课三次,自己滚回书院收拾东西回家。”
石荒说完站起来和墨春生一道出门去了,等两个人走到大门口,楼上三人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男一女在等着。
是那个叫翠花的女子和那个大胡子的护卫,他们身后露出了一片蓝色的衣角。
几个人骑马的骑马,骑驴的骑驴,溜溜达达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墨春生回头看了一眼巷子里的客栈,又看了一眼身边打着哈欠的人,两人溜达着马穿过街道,顺着客栈女掌柜的指引一路走着。
时间还早,但是县城已经摆出了早市,饭食糕点的香气,买卖货物和蔬果的吆喝,这是独属于人间烟火气的热闹和寂静。
墨春生视线下划,清清楚楚地看着身旁这人攥着缰绳的手背骨相都凸了出来,要不是没留指甲,怕不是这会儿手心已经被扎出了血。
可是抬眼再看他脸,好看是好看的,路人有抬头看着他们二人,直接看走神了跟身边的人撞上的。但是平静,太平静了,要不是察觉到这人令他感到不适的沉默,他甚至可能都不会发现——石荒在害怕人群。
亦或许——他紧张的只是路过的人看向他的目光。
不管是善意的,还是一晃而过得,更甚至是恶意的。
他也不喜欢跟人对视,在南下的路上墨春生注意过,石荒在努力和自己挣扎着,他尝试过直接对视着对方说话,但是时效不长,除了他以外,他无法跟人视线相对,看久了以后心情躁郁,问及时便是有攻击对方的意图。
墨春生从未见过,更甚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
大荒山上同住几年他看得分明,也曾亲眼见过这人把脖子套进绳子里,然后在濒死的时候突发意外,导致求死失败。
就像是有一股不可见的力量,在阻止他死去,而石荒好似很累很累,一心求死。所求不成,日积月累下来,人和心都是疲惫的,最后活着好像已经成为了一个负担,变成了一个生命的傀儡,被迫活着。
这个人好像疯了,但是越疯越清醒,反而清醒的时候,墨春生看他才是最疯狂的模样。
不过是藏得深。
这种模样,他倒是曾今见过另一个,一种截然相反,但是又殊途同归的状态。
墨春生想让石荒活下去,但是看他活得这么累,又有些无奈,时间一长,他便大致有些明白,石荒为何要与他定下一个十年之约。
他是真的希望墨春生可以了结他,替他结束他痛苦难熬的一生。
手里的缰绳突然被抽走,石荒突然惊醒,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腕,看着墨春生把他手里的缰绳一起拽过去拿在手上。
“没睡好?”
墨春生问道。
石荒眉梢一挑,见怪不怪地道:
“某人昨晚半夜来不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吗?如你所见,我就是做噩梦了,开心吗?”
墨春生笑了一下,眸子里闪着细碎的晨光,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那不是好心去陪某个睡不着的大爷打发时间的吗?”
“是啊,深更半夜一觉睡醒了,穿着寝衣兴致勃勃跑我房间守着我睡着,真是辛苦你了。”
墨春生摆摆手,把石荒座下的马拉过来挨着自己走,一边客气道:
“不辛苦不辛苦……”
“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
“看你睡着了以后。”
一边还有些疑惑,他明明点了穴啊!看他眉头都松开了,还做噩梦?不应该啊!
石荒偏过头就看见某人有些闪烁的眼神,心下又好气又好笑。
他确实做了噩梦,但是后半夜莫名其妙还是睡得很好的,就是因为突然睡得好了他才觉得不对劲,这人居然不用试探就自己招了?
这狗东西虽然一片好心,但是暗戳戳对他下手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下一回会不会在他没防备的某个时候直接背刺他?
石荒有些气,但是又真生不起多少气,微风一吹就散了。
“这法子管用一次不能用第二次,小心下回我抽你。”
“知道了……”
话刚说出口就感觉不对劲,墨春生凝固了一瞬以后转过头去,对上石荒隐隐带着笑意的目光,跟着笑了,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石荒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街道,道:
“最好是不知道。”
“咳……”
墨春生偏开头去,抬手捂着唇角咳了一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等离开集市,走上空旷的地方,墨春生看到石荒肩膀徒然松了下去。低头从胸前摸出来一只纸袋递过去,问道:
“要不要?”
石荒接过来看了一眼,“嗯”了一声,直接拿在自己手上不还了。
墨春生笑了一下,只是道:
“别吃太多,小心牙疼。”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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