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春生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细微的热风拂过脸颊。
一阵微热裹在脖颈间,石荒握笔的手一抖,笔下本来就变样了的字彻底不能看了。
墨春生转来视线,收回手替石荒将笔放下,再转头见石荒抬起软绵绵的右手捂住了脸,烛火下,指缝间露出的脸颊比烛焰更艳丽。
墨春生挑了下眉,总觉得这个场面……有什么地方有些违和?
好像也不是头一回了?
一开始两人在大荒山上跟两个饭搭子一样过着,后来并肩作战了一回,这小爷喝多了酒吹了冷风烧了起来,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两三日。每次脱他衣服还是抱着人出去吃饭这人脸都红得比他烧起来时还红。
后来接触多了……主要还是他捡尸的次数多了这人反应才变得稀疏平常起来,甚至隐隐透着一股不耐烦。
反倒是这几个月下了山之后,他好像又慢慢回到那股青涩腼腆的样子了?
墨春生每次看到都很新奇,甚至有点儿口干舌燥的变态想法……
墨春生垂下眼看着石荒掌下露出来的微抿的唇,晦暗的眸子盯着有些出神,直到石荒启唇喟叹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抬起手在石荒脑袋上揉了两把,道:
“别写了,一会儿又眼睛疼,睡觉去。”
石荒坐着不动了,只是手指轻抬,攥住了准备后退的某个人的衣角。
“做什么?”
墨春生问道。
石荒抬起头来看向他,道:
“别生气了。”
墨春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我没有。”
石荒扯了下嘴角,有些晕,但是依旧听清楚了墨春生的话。许是四下寂静,他听得很清楚。
“对不起,我错了。”
墨春生挑了下眉,低头看向石荒,眼神凉凉的,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一抹弧度。
“你跟谁道歉?你错哪了?”
这死小孩儿他能不知道?认错积极,死不悔改,下次还敢。
但是也确实,道歉的话太过顺嘴,石荒压根儿没想过那么多,只是看墨春生生气了,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做错事情了,理由什么的慢慢想,先道歉再说。
但是以往这招还是很管用的,今儿怎么不大好使了?以往墨春生什么时候揪着不放过?不都是他道歉了就没事儿了吗?
于是石荒沉默了,半晌没说出来个一二三。
墨春生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弯下腰对视石荒望来的视线,一只手抬起,轻轻搭在了石荒包扎着的右胳膊上。
石荒身上很多狰狞的旧伤疤,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造成的,但是大荒山上几年,墨春生用了很多药给他祛疤,本来已经淡得只剩下一些白痕和祛不了的微凸。唯独今夜,又添上了斜贯半臂的一道,深可见骨。
都不用想,这种程度的伤,好了一定会留疤。
“你是故意的。”墨春生说道。
石荒怔住了,耳边只剩下墨春生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不是躲不开,我眼睛不瞎,你是自己迎上去的。要不是我在看着,你甚至不会掩饰一下,那一刀划的就不是你的手,是你的脖子。石荒,你根本不想活。”
石荒指尖颤了下,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脸颊有些僵硬。
随即一只手捏上脸,微微一用力,将石荒咬的死紧的牙关捏开,有点儿疼。
但是石荒哑了声,有些不敢开口,尤其是对上墨春生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
他隐隐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烛焰,沸腾的、愠怒的、还有些悲伤的情绪,石荒有些不敢直视墨春生。
“我说中了,对吧?”
好像是的?石荒没去深思那一场打斗的过程,但是如果回想……他不是躲不开。
那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不回头去看,他自己都不会注意到的那种。
墨春生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到石荒一般,但是说的话又很重,生怕他撞不开石荒紧闭的心扉。
“我在努力地给你活下去的理由和机会,你不是看不到,但是你习惯了,你习惯了给自己安排一条死路。尤其是十年之约越来越近,你甚至开始着急了……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但是我看得见你在躲避着什么,或许是人,或许是某个东西,也或许是一件未知的某个事情,你在极力避免他的发生甚至出现。
你在害怕。
怕到你开始故意把自己送到旁人的屠刀底下,疯狂地,兴奋地走向死亡。
你好像很笃定到某个时间以后,你会失去自由,失去主导你自己人生的机会,甚至……失去自我。”
石荒牙关轻颤,但是墨春生手指一滑,直接把大拇指按在他牙齿上,制止了石荒有些惶恐,有些无法自控的行为。
石荒牙一紧……咬了上去,但是不敢用力,还有意识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手,只能是用僵硬的动作叼着,想松开嘴,好像也做不到。
墨春生嘴唇动了动,更多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还是吓到他了……
手动了动,拢在胳膊上的手移向脊背,把人按进怀里,轻轻拂了拂。
“你怕什么?”
墨春生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奈,他还没怎么着呢,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我一直在这,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活着我陪着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你想活我不会丢下你,你不想活了我亲自动手,不会把你交给别人;
我向你承诺,永远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不管你、永远不会放弃你,直到我们都走向终末。不管未来有什么,我跟你一起去看,去走,去面对……小荒爷,你信我一回,行不行?”
石荒没有说话,但是墨春生感受到了腰间慢慢加深的力道和温热,一直叼着自己手的牙慢慢松开了。
墨春生一只手覆上后脑勺,一只手按在后背上,把人搂在怀里轻轻安抚。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半晌,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墨春生有些无奈,手上施了些力,三两下把石荒头发揉乱了,玩笑似的顺着头发一路摸到脸上,道:
“不是睡着了吧?吱一声……”
直到虎口被咬住了,墨春生才后知后觉掌心是湿润的。
墨春生脸色变了,按着肩膀把人推出怀里,弯腰对上一张亮莹莹满是泪的脸,一双泪眼半阖着,拧着眉头让人看得到抽一口冷气。
墨春生看着看着暗骂一声,闭了闭眼,心跳开始加快,按不住了……再睁眼时态度温和地不像话。
“小荒爷,松嘴。”
石荒没动,但是视线对上了墨春生,墨春生虎口开始渗血。
“听话。”
不等人真的听话,墨春生另一只手如法炮制地捏上下颌,强迫人松嘴把手收了回来。
用柔软的内衬擦去脸上的泪,墨春生略一俯身,舌尖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
有点腥,那是血;
有点咸,那是泪;
有点苦,那是药;
还有点甜,那是糖……
这回用不着吱声了,肯定没睡着,也肯定……吱不了声……
直到上了床,房里的灯全部熄了,唯有月色从半开的窗棂外塞进来一点点街道上的人声和清辉,石荒被揽在怀里侧躺着,人还恍恍惚惚的。
但是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对面这张脸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沉稳,像是睡着了?
石荒有些麻木地想着:要不要给他叫醒?他睡不着,他凭什么睡这么香?
亲完不解释吗?不负责吗?
……
算了还是别解释了……他怕他不敢听。
“不想睡觉?还是睡不着?要不要我帮你?”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还说话了,更吓人的是他越凑越近的脸。
石荒有些手忙脚乱地抬手把那张脸推开,脸朝着枕头一压,眼睛一闭,道:
“睡!睡了。”
墨春生嗤笑道:
“看你对着秦楼楚馆永远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还真以为你是个风月场的浪子,结果就这?纯得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以后叫你石大小姐算了?”
“你闭嘴!”
黑暗里响起某位大小姐有些恼羞成怒的低吼。
墨春生笑了笑,没好出声,把人又搂紧了一些,天气变热了,两个人被子也没盖,穿着寝衣搂一块儿。
两个大男人身上热量已经足够了,甚至还有点偏热,但是墨春生没撒手,不然等半夜这位祖宗睡熟了乱翻身压着伤口,明早起来又要发火。
鼻翼间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压下一堆乱七八糟理不清的思绪,石荒闭上眼睛,强制自己入睡。
等人呼吸沉下来了,墨春生再次睁开眼,晃了一眼黢黑的房间,他忘了留灯,回过来看了一眼怀里的人。
……但是他睡着了。
墨春生微叹一声,额头抵上去,小心地蹭了蹭,也闭上眼睡了。
长夜漫漫,县里灯会在后半夜结束了,该散的都散了,不想散的各自换地方,街道又清冷了下来。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出墙头,轻巧无声地落地后沿着巷子摸黑向外走,刚走出小巷就对上一盏明黄的圆灯笼,微光笼罩着一道手托拂尘的身影。
“回去吧,你走不掉的。”
道士这么说道。
黑影伫立半晌,跟没看见似的绕过他往马厩去了。
静生看着远去的背影,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弦月,有些惆怅地问道:
“小道果然不适合这个世道?”
月亮没说话,月亮回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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