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马蹄声轻快地响在宽敞的官道上,阳光有些刺眼,但是马背上的人戴着遮阳的斗笠。
墨春生叼着根狗尾巴草走在前头,拿草梗剔着牙,脸色沉沉的。
身后是身量高挑的一个男人,一身低调朴素的交襟束腰,灰扑扑的栗色,唯独腰间挂着把武器,是一把半人高的剑。剑柄上挂着一串剑穗,墨色的丝线上缠着一只墨玉的平安扣。
男人脸上戴着覆盖全脸的面具,铁质,是最常见的制式,唯独镂空的眼周刻着翎羽的样式,一直延伸至面具的边缘——他叫鸫,北齐皇帝的隐卫之首,一个死士。
鸫看着面前摇摇晃晃但是肩背始终笔直的男人,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不经意地拂过剑穗,冷冰冰,滑溜溜的手感像是一种提醒,也想是一种警告。
“你来东周的任务是什么?”
高扎的马尾被风吹起,甩在背上有些许的重量,墨春生吐掉嘴里的草,抱着手看着前方灌木丛生的路,突然问道。
鸫听见了问话,一夹马腹紧走两步,和墨春生错开了半个身位,道:
“寻找世子。”
墨春生闻言挑了下眉,勾起唇冷笑一下,既信也不信,随后道:
“然后呢?”
“将世子请回,王要见您。”
墨春生抬起手捏了捏山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你也可以选择带我的尸体回去。”
“我不是你的对手,王不相信你会死在别人手里。”
“我就不能是自杀的?”墨春生提高声音,有些纳闷,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
“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王说过,你还有未尽之事,不会找死,就是苟且偷生,你也一定会活着。”
“……”墨春生没有接话,只是看了一眼旁边落后他半步的青年,良久突然笑了一下,道:
“鸫……你是要背叛你的王吗?”
“我永远不会背叛。”
“可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东西。你在羡慕我?为什么?因为你的小矮子死了吗?你又变成一个人了?”
鸫得亏是戴着面具,不然墨春生一定可以看到他咬牙切齿的表情。不过也不差了,因为墨春生看见了他搭在剑柄上蠢蠢欲动的爪子。
“你变了很多。”
鸫泄气了,干脆两手都抓上了缰绳,他怕他会忍不住动手。
“哦?”墨春生睁了睁眼,笑道:
“那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鸫扫了一眼这人脸上的笑,眼神复杂,几番欲言又止。
墨春生转过头,道:
“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吗?”
鸫正欲开口眼神一凛,勒马停下。
墨春生也听见了,塔子踏在地面的声音,但是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走。
没走上两步,前方转角拐出十来个人来,为首的人墨蓝色的衣摆上金银线交织的穿云丹鹤熠熠生辉。
墨色披风上绣着的是一轮弯月,弯月上缠绕着金灿灿的银杏叶。
银月绕银月,北齐的标志。
墨春生勒住马停了下来,鸫紧走两步与他并肩而立,却在来人走近以后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右手虚握按在心口,冲着来人低头称道:
“王。”
为首的男人比墨春生稍大,胡须整齐干净,一身随和的气质,眉眼含笑,对着鸫扫了一眼,手掌抬抬,沉声道:
“起。”
鸫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男人看向抱着手坐在马背上的墨春生,仔细扫了一眼后笑了下,道:
“见到寡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夏取良,你胆子不小。”
墨春生眼神恍惚了一瞬,“夏取良……很多年没人这么叫过了,还以为忘了这个名字了”。
男人闻言笑意更深了些,问道:
“听说了,你现在化名是墨春生?杀手的生活和现在逍遥自在的生活都体验过了,看起来你更喜欢墨春生这个名字,看来寡人是不是不该出现?”
墨春生咧嘴一笑,拧眉道:
“我若说的确不该,大王可是原路返回?”
齐帝混不在意墨春生的态度,顺了顺下巴上的胡须,道:
“原路返回必然是不可能的,就是回,也得把夏世子一块儿带回去才行。”
顿了顿,男人收起笑意,沉声道:
“镇南世子夏取良,你该回来了。”
墨春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身凛冽气息霎时间铺天盖地地,直引得身下马匹都不安地开始撂蹄子。
墨春生翻身下马,对着男人单膝下跪,虚握的手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杵在面前,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在这处不大的空地上:
“臣镇南公府夏取良,拜见大王,大王千秋万代。”
齐帝点了点头,道:
“平身。”
墨春生站起来,未敢直视圣颜,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马匹走了过来,马上的人俯下身,一只手压在了墨春生的肩膀上,道:
“隐姓埋名十余年,夏世子辛苦了。”
墨春生按了按心口,道:
“为齐国,臣不辛苦。”
帝王眼神恍惚了一下,笑容有些冷了下来,但是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油盐不进的狗脾气。”
墨春生无波无澜地听着,直到齐帝的后半句话让他冷了眉眼。
“也不知道那位东周的石家主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王严重了,臣以为臣的脾气已经是极好了。”
墨春生放慢了说话的语速,一字一句好似很郑重其事地吐出来。
无言的气场在漫延,在交锋,齐帝身下的马不经意地退了一步,打断了诡异的氛围,却也让齐帝的气势落了一截。
帝王身后的护卫们低下头,掩住了有些惊骇的眼神。
早知镇南世子得宠,自幼面对大王便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但是他本人十多年不在国内,其实有不少人都没能这个人当回事了。只是今日一见……或许那些人得重新掂量掂量这位的份量。
鸫垂着头,余光看清了场面的发展,他与这二人相识已久,倒也不觉得王在夏世子面前气场矮了一截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王如今能稳坐高位,靠的就是夏取良这个人的无法无天。
若是一日夏世子跟王说话时开始斟酌语气,客气恭敬了,或许王反而要怀疑他生了二心。
齐帝握紧缰绳,看着墨春生脑袋上的斗笠,眼神有些许复杂。在看到鸫传回的消息时他就决定有些不对劲,这二人相处太过和谐。
贵族之间总是有些共通的污糟事,没经历过也一定听说过。
齐帝对夏取良和石荒的关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一试便是心底一沉,竟是让他猜对了……
但凡换个人,甚至只是换个性别,齐帝都不至于如此心梗,偏偏那人是南地清流之首,是东周望族石氏家主,亦是周国皇室的拥趸……这一桩桩身份都注定他与齐国镇南公府不是敌对也不可能交好的立场。
齐帝看向墨春生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考量和心疼。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不必担心,他的身份注定寡人不会对他做什么,至少现阶段相安无事是最合适的。”
墨春生抿了下唇没有接话,只是余光注意到了身后跟着的那群人马背上的包袱。
“大王孤身前来?可是现在返回?万一被周国发现大王的身份,两国怕是不打一仗都不行。”
齐帝抻了抻肩头的披风,道:
“来的可不是北齐的皇帝,是镇南公府的世子爷。十年之约将至,东周太子即将归国,镇南公府先行一步,看看有没有重新签订协议的必要,不过一次出使罢了,算不得大事。”
墨春生瞬间明了齐帝的未尽之言,问道:
“王需要臣做什么?”
齐帝微微笑开,他就喜欢夏取良的聪明,“边防图。”
三个字说得轻巧,纵是鸫听见也是脸色微微扭曲,这东西是想拿就拿的?!然后果真有个无法无天的敢答。
一个敢要,一个敢拿。
“臣遵旨。”
“一个月后使臣入京,你该回来了。”
“……臣,遵旨。”
齐帝还要在东周体验一下风土人情,半个月后再离开,墨春生没有留下,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齐帝又带着一群人慢悠悠地往东走了。
回头看向仍在身后的鸫,墨春生唇角牵了下,脸色不太好看。
鸫看向墨春生,看不见表情,但是就从这扬着下巴看着他的死样子就知道,这狗东西明显有恃无恐,他还要继续跟着他,大抵一路跟到使臣进京。
墨春生暗自咬了咬牙,没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翻身上马,往回走了。
既然“夏取良”要进京,那么他就没必要回齐国了,只需要在王离开以后接过身份进入圣京就行了。
或许也不一定非要进京,毕竟周国太子还不到回国的时候,他只是打个前锋,主要是来出使和游玩的。
墨春生抬了抬头顶被晒得发烫的斗笠,有些想念他家那位骄纵懒散的小先生了,也不知道他走了后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没有。
石荒看着靠在门扉上的阿善,眉眼厌倦又冷淡,虽然到了午饭时间,但是他现在很饱,被气饱了。
“小栓子。”
石荒突然喊了一声。
“咚!”的一声,一个灰扑扑长袍的男人被从屋子窗户丢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面朝上地躺着,人事不省。
阿善收敛了表情,看着地上躺着的男人,又看向石荒,脸色阴沉沉的。
石荒没有在意,甚至都没有注意,只是看着被小栓子丢出来的男人,看着那张眼熟的面孔,微微有些哑然。
这张脸……约莫是有些眼熟了。
石荒扇子一撑,洒金白底的扇面透着一股疏狂。
“阿善姑娘,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阿善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因为刚刚那个男人被丢出去的时候,动手的那个大汉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三两步站到了阿善身后,石荒话音刚落他抓着阿善的肩膀跟提鸡崽子似的按在了屋子里的板凳上。
石荒随后走了进来,然后门外传来大喘气声,小栓子在石荒的示意下出去帮桑芽把半桶清水提了进来,放到了厨房蓄满水的水缸旁边。
桑芽进了屋子,略略犹豫以后站到了石荒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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