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粉刷匠

阿善坐在凳子上,一脸冷漠。

石荒坐在她对面侧坐着,看着地上悠悠转醒的男人,一脸的若有所思又兴趣盎然。

这张脸,睁开眼睛后看起来更像了,不过一马平川的胸膛和脖子上凸出的喉结摆明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肖泉,性转版。

石荒想起那个女人扮太监到自己身边给自己下蛊的时候,难怪她进入皇宫那么顺利,原来还真有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啊。

但是这个男人睁开眼爬起来和石荒对视以后,石荒看着这人惊惧地往后爬,半点形象都不要的样子,石荒又在心里否定了。

不一样,除了脸,哪都不一样。

“肖泉。”

石荒慢悠悠吐出一个名字,不出所料看到男人白了脸色,不过石荒却没看到他身后的阿善跟着白了脸。

“你……我不认识你……”

肖泉惊魂未定地看着桌边坐着的容颜姣好的男人,和旁边走神的阿善,撇过一旁静静站着的人高马大的小栓子和小小的桑芽,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要紧,在下其实也不认得你。”

肖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石荒不紧不慢地说出后半句话:

“在下只是刚好认识一个叫肖泉的太监。”

肖泉眼神一转,霎时就痛哭流涕了,眼泪说来就来,倒是吓了桑芽一跳,也只有桑芽被吓到了……

“郎君,这位郎君……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净身了,谁能想到被人算计了……太监当不成,路引也被偷了,活生生一个良民变成了乞丐……我也不想的呀,可小人势单力薄实在是刚不过那个假冒的……”

偷眼觑着石荒的脸色,石荒神色淡淡的,仿佛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样。肖泉心下一沉,爬了过去。

“郎君,您帮帮小人,只要拿回身份,小人甘做牛马呃……”

没等他脏兮兮的爪子挨到衣角,石荒抬起腿就是一脚,把人踢到墙上撞得“咚!”的一声。

小栓子眼神恍惚了一下,莫名地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你确实得跟我走,不走就埋了吧,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石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执扇的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把玩着腰间玉珏。

这个肖泉是个不老实的滑头,想从这种人嘴里套话是最简单的,他什么都会说,什么都敢说;但是也是最难的,因为无法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石荒暂时没打算浪费时间,他的学生还在等着呢。

不过这个不知道什么关系的阿善……

书荒转头看向桌边坐着的女子,小栓子上前将眼泪鼻涕混一脸的肖泉提了出去。

桑芽左看看又看看,还是留在了石荒身边。

“你有什么打算?”

阿善苦笑,“能有什么打算?”她说:

“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不过听说大人您还会再出现在眼前,才苟活了这许多年,想跟大人说句谢谢的,但是想来大人应该是不太想听的,那就不说了。

这个男人是庄子上安排的,夫人让他看着我,怕我跑了,怕我捣乱。他可不是什么太监,一个嘴里没一句真话的东西。

小女不知道他的来历,没问过,先前只当他是庄子上的家生子来着……

大人若有雪恨之心……”

阿善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道:

“给阿善个痛快吧。我累了,但我自己下不了手。”

石荒觉得不太对劲,脑海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试探道:

“你的真名叫什么?”

阿善没说话了,表情有些呆滞了,似是在想事情,也想是在单纯发呆,很明显的是她或许从未想过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半晌后,她低声道:

“……不记得了。”

果然,阿善不是她的真名,甚至很有可能……其实是那个无辜女子的名字。

一句“给阿善个痛快”,既是给她自己一个痛快,也是想给那个早就死去的“阿善”一个痛快。

这算什么?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石荒觉得面前这个“阿善”很可笑,早在知晓她作为一枚安排好的棋子等在这里的时候,石荒就没打算留她。斩草要除根,除恶务尽。他没有他父母那么善良的品格,不打算给自己留任何后患。

“阿善”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只是留下这个人,会一遍一遍地提醒石荒,他所走的路,所做的事,和“石太傅”没有任何区别。他从未脱离监视,或许来自周国皇室、或许来自北齐、或许来自那些一心巴望着石家败落的世族……

“桑芽,你先出去。”

桑芽愣住了,看了看身边高大的主人,又看向她的阿善姐姐。

阿善冲着桑芽笑了笑,眉眼笑开,确实是一副如三春桃,如海棠初绽的好姿容。

“桑芽,跟着你家主人,好好的。”

桑芽大抵是听懂了,颤巍巍伸出手,在即将够到石荒衣角时又收回手,眼睛里含着泪低头跑了出去。

“桑芽是个聪明的孩子。”

阿善感概了一句,视线跟着桑芽跑出了屋子,然后突然一怔,随即眼神开始涣散。

搭在腿上的双手颤抖着,嘴唇几度开合,最后咧起嘴角拉出一个笑,脑袋往桌上一趴,登时便没了气息。

等阿善脑袋砸在桌上后,石荒在心里数了三十秒,这才伸出手,拔出了插进阿善后心的扇子。

扇子湿漉漉滴着血,石荒顺手甩了甩,扇骨上伸出的刀刃便收了回去。轻薄,锋利,过血不沾,真是个好东西,石荒想。

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石荒和“阿善”也没有任何旧可叙,遗言?那也是没有必要的,比较这个女人说的很清楚了,她孑然一身,便是有托付遗言的人,最最可能就是桑芽,但是让这种人在小丫头心上留一道痕?

石荒没那么善良,不,在石荒眼里,这种行为和善良扯不上边儿,纯粹就是缺心眼儿。

石氏家主、书院先生、一个写作狗……他可以缺德,但是不能是缺心眼儿。

甚至……石荒还想做一件事,一件,可以彻底了断这个身世多舛,颠沛流离的女人和桑芽的关系。

于是石荒走出门,对小栓子耳语两句,小栓子进了屋子,屋子里一阵“叮铃哐啷”乱响。

然后石荒看着面前低着头不语的桑芽,看了很久,直到小栓子都出来了,直到凉风吹过,石荒惊觉他已经站了很久。

久到双脚有些发凉。

掏掏袖子,掏出一只火折子,递给桑芽,石荒说道:

“拔·出来,点燃。”

话音落,背后伸来一把抟好的干稻草。

桑芽接过火折子,脸上是迷茫和疑惑,但是看向稻草,再看一眼手上的火折子,莫名地觉得脊背发凉。

“主子……”

石荒没有理会桑芽的无助,负手而立在院门之前,目光停留在门外茁壮成长的一丛茅草上。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稻草燃烧室炸响的声音,石荒暗自提了一口气,然后在桑芽紧随其后的叫骂和哭喊的挣扎声里放下了心。

小孩子是一张白纸,路过的风景路过的人会在擦肩而过时给它蹭上洗不去的燃料,然后这些一点一点的,无法倒退的时光流逝会将小孩染成大人的模样,这些“过去”会给他定型,也定性。

人是经由过去组成了现在,然后被时光裹挟着迈向未来。

石荒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趁着这个必死无疑的“阿善”还未曾给桑芽涂抹上更多颜色的时候,将这个满身沉疴的“粉刷匠”埋在时光深处,然后等着慢慢长大的桑芽被其他颜色覆盖掉这一处记忆。

忘是忘不掉了,石荒不指望这种事情的发生。但是可以用更多的东西填满脑子,装满记忆,以新换旧,让这段记忆一点点模糊不清,安然地沉入记忆深处,到死都不要出来现眼了。

背上在发热,焰火涌动的热气撩起发梢,鬓边碎发随着热风在晃动。

石荒背对着熊熊燃烧的屋舍在走神。

等到背上开始发烫了,石荒才回过神来,然后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出了小院。

站在栅栏前转身,正在燃烧的屋子;屋子里被淋了一身桐油,被烈火死死拥住的人影;身边沙哑的抽泣声和重复的质问……

石荒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纵横交错的掌纹,只觉得满手殷红,满目血腥。

他想墨春生了……

“阿嚏!”

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石荒乱七八糟的念头,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石荒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骂他?

算了,这个可能性就多了去了。

耳边传来蹄子踢踏声,石荒转身看向来路,不一会儿便看见了转过弯走来的一头毛驴,和毛驴背上冷着脸的白袍道士,虽然白袍上沾满了草叶,成为了花袍。

静生看着院子前站着主仆二人,再看看他们旁边烧起来的房子,他很想现在转头就走。但是明显身下这头蠢驴比他更怂,明明感知到了那个人身上危险的气息,甚至都不敢跑,对上一招手,屁颠颠儿地就朝着对方走过去了。

要不是身后的尾巴收回来死死贴着肚皮,都不敢甩一下,四条绿腿还在打颤,这架势还以为姓石的才是给它管饭的那个!

让静生看着火势,别烧了林子,石荒带着小栓子就朝着村子回去了。

桑芽情绪过于激动,撅过去了,处于昏迷状态,被小栓子单手搂着腿抱在怀里,搭在了肩膀上。

静生把完脉后给她扎了一针,让她睡的更沉了。就是一时没能控制住看向石荒的诡异的眼神,被石荒抓了个正着,被迫承包了石家主的午饭。

回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赵明克和房菲已经回来了,正在对比着对方手上的简陋地图完善自己的地图,时不时朝对方发出灵魂质问——

“你这里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阿善,出场既去世。

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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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粉刷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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