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群学生都回来齐了，石荒才从隐蔽的荫凉处走出去。
“先生。”
学子们对着石荒打招呼，石荒摆摆手，笑得一脸和煦。
“收获如何？”
“这村子……”
元，书二人对视一眼，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元锦楼干脆转过头看天，书无雁踟躇半晌，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剩下的人表情各有所思，唯独赵明克和房菲齐齐白眼儿翻上天，房菲手里抱着不知道哪家给的萝卜啃得“咔嚓、咔嚓……”响，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瓜子孝敬他的先生，被石荒含笑推了回去。
最后还是赵明克憋不住了，开口说道:
“这就是个寡妇村。不过是被人刻意聚集起来的，来自大周各个地方的都有，大部分是战士的遗孀，剩下的基本都是遭受过贪官污吏迫害的受害者家属，不知道那位女庄主把这群寡妇聚起来是安的什么心！”
“咳咳！”
有人憋不住笑，有人不赞同地拧眉，但是一切情绪都被突如其来的一段咳嗽声音打断，循声看去，旁边紧闭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然打开。
一位衣着光鲜的老人立在门内，微微笑着朝着看过去的众人拱拱手，道:
“得知白鹿书院有师生到访，我家主人有情诸位今夜赏光，众位的这些问题不妨直接当面询问我家主人？”
老人身后探头探脑地冒出来两颗脑袋，一大一小其貌不扬的一对母女，看起来她们当时这户人家的屋主。
石荒有注意到坝子上晒着的菜已经收起来了一部分，料想是主人家回来了，不过山庄的人同样毫不见外地蹲守在民居里，多少也是有些诡异，甚至看这情形，这些人相处良好，可不像是有遭过压迫的模样。
但是……
石荒展开扇面轻轻晃着，清风吹动鬓角的碎发，带来刺眼的太阳给不了的凉爽。
石荒扫了一眼面色尴尬的赵明克和转头看天看地的一群学子，笑着冲老人点了点头打个招呼，拉过对方的视线后方道:
“好说。我们只是路过。既然主人家有请，自当拜访，晚些石某自会带着学子们走一趟，劳烦老人家特意跑一趟了。”
老人好脾气地笑开来，道:
“老朽姓祭，小小山庄的一个小小管事，石先生客气了，既然说好了，那老朽就先回去了，晚些会派车来此处接各位，希望各位秀才生能在村子里度过一个不错的白昼。”
石荒不置可否，闻言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一副好声好气，相谈甚欢的样子，随意抬了抬手，道:
“纪管事慢走。”
学子们矜持地冲着这位老人点了点头，目送老人脚步沉稳地离去，走过转角后耳边不再有脚步声，而是变成了车轮转动，马蹄踢踏的声音。
毫无疑问的一场鸿门宴。
人走后身后大门重新关上，又变成了无声无息的模样，场面一度沉寂。
面面相觑后书无雁抬眼看向石荒，问道:
“先生，我们当真要去？”
石荒哑然失笑，声音悠悠，“强龙还不压地头蛇，这是看不得你们知道的太多，早点给你们打发了，或者生怕你们已经知道了什么东西，想处理了你们。
信不信，你们现在连这个村子都出不去了？”
话音落，石荒转头看向一旁的矮墙，墙头后没藏好露出来的发髻显得很是突兀。
学子们循着视线看过去，见到那个黑漆漆的发包时眼皮纷纷跳了跳。
拜习俗所赐，此地民众习惯扎高髻，男女皆是如此，仿佛脑袋上顶着另一个头一般。
按说这墙挡个人是绝对没问题的，兴许是蹲下以后藏得刚刚好，但是脑袋上再顶着巴掌长的柱子一样的发髻之后，人是藏住了，头发可藏不住，墙体后面露出一截看得明明白白。更让人无语凝噎的是，墙后的人很显然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
他们就看着那个发包在他们沉默下来之后摇摇晃晃地又往墙面靠近了一些，好笑，还显得很愚蠢。
书无雁眼神晃了晃，转眼看向了身旁发髻簪花的赵明克，又看了看站在他对面纵是一身同样的黑白校服也显得光彩照人的元锦楼。
书无雁:……
赵明克:……
元锦楼:……
元锦楼眯了下眼，表情有些危险了，书无雁转开眼，眼神放空顶着面前一亩三分地了。
赵明克没在意，眉梢一挑，把头上盛开的一支娇艳欲滴的海棠扶了扶，胳膊一抬半个人都压在了身边的小矮子曲幽河的肩头上。
“可是先，这样一个弱质女流聚集而成的村子，又能做什么呢？”
月临柔柔开口，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石荒扫了一眼月临，只看见这小姑娘头顶簪着的豆绿色茉莉钗子，花心指甲大的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这就是你们的第二堂考核——”
石荒顿了顿，等所有人都看过来以后才悠悠然吐出后半句话——
“找出这座村子里的人们被聚集起来的目的。”
听起来很简单。
就像先前一堂考核里，神农祭一样的简单！
学子们面色发僵，虽然只考核过一场，但是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冒了出来。
这个村子……总该不搞人祭的吧？
学子们心里有些颤巍巍地冒出了同一个想法，愈演愈烈。
于是等到山庄的两架马车披着霞光走来的时候，接人的几个下人总觉得这群少年的表情有些吓人！
倒也不是说表情狰狞显得惊悚，就是那张和他们这位容貌上乘的夫子看起来如出一辙的笑脸，该说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师生吗？直笑得让人后背发凉。
马车不是大周规定的制式，起码看这占据了大半条马路牙子的轴宽就知道了，不过用来“押送”这十来号引人注目的少年人妥妥是够大了。
女孩子们连同元，书二人和洛家那对双胞胎坐在后面，石荒则带着裴渡海、房菲、赵明克和曲幽河坐上了前一辆车。顺带一提，除了举止从心的曲幽河是被石荒拎着后领子提上的马车，剩下三个人都是自觉跟上的。
马车里学子们相顾无言，弥漫着一股子严肃的气息。
“哈——”
柳渔歌捂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眼泪都出来了，摆摆手拒绝了月临递来的手帕后自己拿巴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你们东周人怎么这么磨磨唧唧，弯弯绕绕的？看你们这个表情，好像咱们不是去吃饭，是去献祭的！”
柳渔歌不惯这群人的臭毛病，早知道她还不如跟石先生坐一块儿去。
书无雁揣着手老神在在地坐着，偏过头看着帘子外若隐若现的山道，闻言苦笑一声，道:
“还真不一定是不是吃的断头饭呢……”
谁料元锦楼抱着手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
“你说得对！”
书、月、柳、何、许、洛异口同声道:
“……你在接谁的话？”
元锦楼诧异抬头，眉头一挑，道:
“当然是柳同砚了，不然呢？”
月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书无雁冷凝的面色，见对方咧了下嘴，还翻了个白眼，正待收回目光时却对上了对面洛如故看过来的眼神，甚至对视的一刹，洛如故还冲着月临笑了一下。
偏巧洛如故旁边就是跟着柳渔歌的动作后也在打哈欠的洛香清。
月临:……
好生鲜明的对比，这对兄弟真的有点讨厌了。
“可是……”
柳渔歌顿了一下后方才继续说道:
“我刚刚也没有在问你们什么问题啊？”
元锦楼低眉顺眼地耷拉着眉眼，说道:
“我也只是觉得你说的对，并没有回答任何人任何问题。”
柳渔歌摸了下头发上插着的芙蓉钗，她觉得她学问还是不够，她怎么突然就听不懂东周话了？
“也对。”
偏偏这个时候月临也来凑热闹。
柳渔歌转过头看过去，就听到她的好友嘴里吐出了和元有钱一模一样的让她听不懂话——
“你说的不无道理。”
柳渔歌开始怀疑，这群人是不是跟着那个叫静生的道士偷偷出了家，唯独没告诉她？
一个个说话跟打哑谜似的，神神叨叨的。
等到马车停下，柳渔歌第一个冲出去，直奔前一架马车，拉住了冷汗涔涔的曲幽河，向他打听他们的马车里上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然后曲幽河这个人恍恍惚惚地告诉他，他们四个在马车上和石先生下了一路的棋，石先生一个和他们四个同时下，而他们输了，四个人，惨败！
柳渔歌:突然觉得讲话神神叨叨的好像也不是个大事儿？
“柳生？可是有什么问题？需要先生帮你解惑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在背后，柳渔歌僵硬着脸转过身去，冲着又换上了一身红衣气势如虹的石荒拱手，道:
“先生，学生没有任何疑惑，只是突然发觉这个世界又比昨日美好了一分。”
石荒:……
石荒沉默了良久后略带深意地笑开，目光微闪，掌心执扇，另一只手背负身后，他看着柳渔歌头顶有些掉花瓣的芙蓉花，轻声道:
“你若当真是这么想的，那……极好。继续保持。”
恰逢山庄正面打开，年久失修的门扉响起“吱呀——”的声音，让柳渔歌没能听清石荒这句话。
师生一行十来人看向鱼贯而出的下人和恭敬且隆重的阵仗，一时之间无人吱声。
随后还是石荒先一步上前，在管事笑眯眯的拱手下送上临时备好的拜礼——《论语》全篇，以及一匣子白鹿书院独有的蓝楹花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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