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1”

许三多忽然从后座迈到驾驶室,他贴在了袁朗身边,用手臂围护着他的身体,这导致袁朗惊愕地看着他。

许三多:“跳啊!”

两个人紧紧搂抱着,他们先后跳出了驾驶室,借着车子的惯性往海面自由落体,许三多有丰富的经验,他护住了自己和袁朗的头颅,这天经地义。

车无可救药地撞上山崖,相撞的一瞬间车头就缩瘪下去,火花水花还有雨花一同炸起,几束光出现在山路尽头,在那里来来回回地晃动着,奈何鞭长莫及。

四处只有雨和雨雾中的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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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那天我昏迷了很久,昏迷的时候没有做梦,我总是做梦,梦,而不是梦想。师长说只有小孩子才做梦,我二十四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在那个梦里我回顾了我二十四岁的一生,我意义不明确的从前时光。我当了五年多的兵,濒死的体验有很多,每一次我都要回顾一遍,也许我自己都觉得唠叨了。我保护的大多数人……与我不相干,他们也不想和我有什么相干。我一开始觉得真没意义,后来,我不这么想了。我发现,有一个人,他拼命地想和我有些相干。

这个人是袁朗。

余波未尽的海面上冒出个水怪似的东西,我们根据它行动自如的肢体判断这大概是个类人生物,四条腿叠上四条腿,一个脑袋边插上另一个脑袋——那是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在不久之前他们也这样不太体面地缠抱着。

袁朗爬上一处岸边,把许三多安置在崖底的一小片陆地上,他们落下来的那地方很高,一瞬间的冲击让最先受力的许三多失去了意识,这个失去意识的人有意识地把袁朗保护的很好,多亏了这位尽职尽责的保镖,袁朗醒来的足够早,所以他们免于被淹死。

许三多醒来的时候,正看见袁朗向他俯身下来,他在给他做人工呼吸,许三多的醒来让袁朗省了一些二氧化碳。

后来想一想,那就是他们两个为数不多的亲密接触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亲吻,就连这样的亲吻后来也不多,严谨地说,是仅此一次。

许三多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问袁朗:“你还好吗?”得到肯定回答,他又问:“名单,还好吗?”

袁朗点头,他说:“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还好吗?”

许三多这才有空看看自己,袁朗走过来摁了摁他的身体:

“有可能内出血,喘气我听听?吸气。”

许三多吸气。

“呼气,呼。”

许三多又盯着在胸前的那只手,呼气。

“……应该问题不大。”袁朗把手收回去:“回去要看大夫。”

许三多摸摸胸口,嗯了一声。

雨差不多停了,他们掉下来的那座山已经成了远方夜幕里的一个小点,许三多和袁朗两个背靠在崖壁上,休息。他们面前是不断涨退的海水。

许三多:“他们可能还会追过来。”

袁朗:“是啊,没准我们得跟他们打游击,不过放心,齐桓他们会赶来的。”

袁朗对他的几个手下似乎特别有信心,许三多扭头看着袁朗:“他们不是让我们走了,为什么还要追杀你?”许三多问。

袁朗摇头:“未必是同一拨人……至于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很多人都想要我死的。”

许三多笑了一下:“你不会死,我根本不会让你死。”

袁朗:“你这么自信?”

“这是事实。”许三多有点认真了。

“好吧。”袁朗站起来说我相信你,我就把命给你啦,不过目前我们得先生点起火来,能熬到明天早上再说。

多亏了许三多的武装丝袜,也多谢了武装丝袜里的打火石,军刀,钢线,锡纸……总之袁朗抱着木头棍回来的时候许三多已经扯下裙摆,用钢线搭起了一个小型的庇护所,看形状更像个缎面的黑色帐篷,吸附在崖壁上特别隐蔽,还有几个牡蛎被扔在一边。

“好啊许三多,这就家里家外一把抓啦。”袁朗生火,许三多用军刀撬开牡蛎壳,把肉剜出来递给他,壳则扔在火上煮水。袁朗一拍大腿,这种恶劣的环境都让他无比满意。

一直在逃命,忽然的歇息让两个人都有点无所适从。月亮从海上生出来,许三多于是就盯着月亮看。

袁朗:“在想事?”

许三多摇头。

袁朗:“那就是在想人了,这趟回去,多看看家人,瞧瞧女朋友,歇歇。”

许三多赶紧摆手,他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我没家里人了,也没……那种朋友。袁朗有点惘然,他忙着为前一个答案默然,于是后一个答案也没那么让人高兴了。

“我在想袁朗。”许三多说。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名字的拥有者袁朗打了一个哆嗦,许三多接着说下去了:“他在书里说,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口气武装泅渡了三十公里,他后来把自己绑在礁石上,鲨鱼陪了他整四天……我刚刚一直在想,我们现在有两个人,但是他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海那么深,夜晚黑,白天热,他会不会害怕呢?”

袁朗沉默,专注地看着远方游在海面上的那只月亮:“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只有自己,所以自言自语像个疯子?没准他甚至跟鲨鱼辩论,夜里还要担心海里的东西上了岸?”

许三多:“嗯,他还讲,阑尾炎手术的时候护士没给打麻药,他喊疼,护士说喊什么喊?老虎团的兵还怕痛吗?他就再也一声不吭,就这么切掉了那截盲肠……我真想去老虎团看看,我想看看是不是那里的兵都那样,虽然我觉得,袁朗应该还是独一无二的。”

袁朗:“……他真是个傻子。”

许三多摇头,你别这么说他,你又犯老毛病了……我倒喜欢这个兵。

“喜欢?不是佩服?”

“是喜欢。我理解他为了什么而忍着。”

“是吗?你理解他,那你一定也会像他一样,需要你忍的时候,你也会忍着的。”袁朗忽然伸手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他和他做过比这更亲昵的动作,但是却从没有这样让许三多觉得贴近:“我真有点羡慕他。”

“谁?”

“你的袁朗。”袁朗盘腿坐着:“现在和你在一块儿的是我,可你脑袋里想的却是他,这不该羡慕吗?我甚至都有点嫉妒了。”

许三多犹豫一下,说这是两回事。

“是吗?我有点冤。”袁朗两只手向后支着自己,活动了一下脖颈,他说不管是几回事,你确实因为你心里的那个袁朗,而对我有一些苛刻,这不公平,许三多……真的,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许三多哑然。

“你承不承认?你对我有些预先的评价?或者有某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嗯?要想对我做出公正的评价,你得去掉这些。暂且忘记那种对周围人和事的司空见惯吧。”

袁朗的声音变得很和缓,这种亲切的感觉许三多觉得陌生,但是同时又觉得熟悉:

“和你经历这一切的是我,可不是书里的那个袁朗,我说得清楚一点,我说完没准你又得批评我了,但是我还得说,对吗?”袁朗说:“你看到的榜样形象……其实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也许现实生活中他不是那个样子,也许一开始是,但是人也是会变的,你别对他抱有希望……如果要你失望,对他来说或许就更难受……你的偶像袁朗是个抽象的概念,是个标签,而我,我是个具体的人,我不能概括,被刻板地固定……好了我不能再说了,再多说你要收拾我。”

许三多沉默了一会:“我不收拾你,那没意义。但是你说了好多,我得想想……”

袁朗:“……慢慢想吧,细想。”

许三多更加沉默了,而后他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你这个事儿,我就知道,晚上睡觉前我想着袁朗和他的书,但是早上睁开眼睛我照样还保护你,就这么一回事。

袁朗眨了眨眼睛,讶然:“我想过你又会说出些什么来,但我没想到这么简练。”

许三多:“太复杂了不好……”

“是,复杂不好。”袁朗在添火,在让它烧得更旺:“月夜,海边,是个交流的好时机,我们不要浪费,我们得交流,你懂交流吗?比如谈谈过往,聊聊创伤,创伤和过去能让两个陌生人变得互相依赖,无论多不相同的人也得互相认同。可我不会投机取巧,我们不说过去和创伤,我想我们的对话值得有个好开头。”

许三多:“什么开头?”

袁朗:“你装傻,你总有莫名其妙的心事,跟我说说?”

许三多茫然,他不知道什么叫心事。于是袁朗说那我们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回答问题,这总行吧?

这个规则足够简单,许三多很快答应了,第一回合许三多出了石头,袁朗出了布。

袁朗:“看来我运气不错……你几岁开始干这个?”

“什么这个?”

“就是保镖呀。”

许三多思考了一会,说我不知道。

袁朗:“又是不知道?你总给我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许三多不好意思,因为没能解答袁朗的问题而显得有点愧疚,他说真不知道,要不那个,你多问一个。说完他就立刻忐忑地看着袁朗,谨慎地盯着他的嘴巴,生怕袁朗提出的问题他没办法解答。

袁朗:“好吧……你们是怎么训练的?这能说吗?我关注了你好几次,你完全不怕子弹?”

许三多谨慎地:“怕,我们教官说,怕是本能,不怕才不对……不过,我们后来都有专门的训练,一开始用空包,后来用气的,一开始是声音,后来是针,再是子弹,想躲避它就不能逃避它。后来熟悉了就,就不怕了,不过你别学我,我们练了好几年才能出任务。”

“……我倒是不会学。你练了几年?”

“五年。”许三多回答。

“佩服,继续吧。”袁朗这回出了布,许三多还是石头,结果一出他皱着脸看袁朗。袁朗说你得认赌服输,不许耍赖。

许三多点头。

袁朗:“你们平时都保护什么样的人?政要?名流?”

许三多:“他们是,我……我大部分保护的是犯人,或者……很重要的污点证人,那些人都很把我们当异类。”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横眉冷对了,看来都是前辈们的功劳——前人挖坑后人栽倒。”袁朗说:“但是如果再让你这样自我反省下去,你会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保镖,你过度谦虚了。”

“……我真没谦虚,我是异类中的异类。我自己知道,我不合群。”

“孤而不独。你只是寂寞而已,如果照你这样说,我也是异类了,有时候为了整体,注定要有人做异类的。”

“我明白,谢谢你。”许三多把自己的拳头伸了出来,对着袁朗。

袁朗:“你又出石头?”

许三多点头。

“跟我玩明牌?”袁朗看看许三多那颗石头,认命地比个耶:“让你一回,问吧。”

许三多惊喜地点头,随后袁朗听见他说:

“……你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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