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淡了，月亮爬升到一个绝无可能再进的高点，袁朗张了两下嘴，哑巴了。夜风流畅又安静的在他身后划过，这个沉默让人意内，所以许三多也只是点了点头。
袁朗：“我不能说。可也不想瞒你，所以只能任你讨厌，招你讨厌。这是规定，也是你经常说的，纪律。”
许三多这次更加理解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能什么都跟你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个耍嘴皮子的，这一点我真没骗你。”
许三多看看袁朗，确切地说是看看他的嘴皮子，笑了。有点洞察的意思，没准他想说，那你确实很会耍。
“换一个问题。”袁朗说。
“不用了，那个……你也算回答了。”
“哎呀，当我饶给你的，快点。”
许三多茫然地看了一会夜空，随后他说：
“……你的家，是什么样？”
“家？”
“嗯，家。”许三多谨慎地吐出那个字眼：
“……你说你来自北方。”
袁朗点头，这次他确信许三多打算和他唠唠家常：“北方，我是山里人，小的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偶尔还去山上采蘑菇呢。”
许三多听得有点高兴，无比神往：
“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家里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可是没再回去过，你还记得你的家吗？”
许三多摇头，但是很快他说，我，我应该也是……山里人。
“真的？”袁朗想了想，忽然在身上找起来，不知怎么的手里就多了个东西，用手帕包着，袁朗把那布包展开，给许三多看里头黑黝黝的粉末。“我家山上的土，都说落叶归根，想家的时候我就尝尝，我猜你想家了，喏。”袁朗伸手捻了一点土，放在嘴里。许三多也学着他，小心地捻起了，放进嘴里，细品。
苦涩，腥气，混杂着一股草木灰的味道。就是这样土孕育出了袁朗这样的人，现在他用这个土来反哺许三多。
袁朗很好，但是我撒谎了。许三多想，我清楚我将要往哪里去，可不记得我从哪里来，但是现在我也希望往一个有山的地方去，所以我撒谎了。
一个小年轻，一个连苦笑都没学会的孩子，他撒下来一个毫无必要的谎，他试图用山的伟岸来掩盖自己的渺小，好让他在袁朗面前不至于言之无物，这个从不会说谎的人自学成才，并且举一反三地拾起了虚荣。
“感觉怎样？回去分你一点。”袁朗说。
许三多赶紧摇头阻止了袁朗继续裂土。
袁朗并不死心：“那么等你想家的时候再找我。”他把那个包又不知道掖到哪里去了。
许三多点头，袁朗则看看月色：“得睡觉了，明天我们还得走路。”
“你睡。”“轮着来吧。”“那你先睡，两个小时后你换我。”
“记得叫我。”袁朗四处看看，想找到一个适合背风的地方，忽然他看到了什么，紧接着整个人愣住，很久以后，他才说许三多，回头。
许三多应声回头，他们的背后其实只有一仞高耸的崖壁，这个时候，月光正在全盛时期，水面和岩石都是银白色，光照在人脸上都晕一种厚厚的凝脂，两个很厚，很黑的影子被反射在崖壁上。影子的主人，也就是袁朗和许三多之间还残留着一个很讲分寸的距离，但是影子却紧紧地贴着，正在无限趋近于融合。因为有海和风的缘故，所以还在微微抖颤。
这还没有什么。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
但是在许三多扭头的过程中，他身后的影子也蠢蠢欲动地跟着扭头，像是要主动地献吻，而袁朗的影子则含情脉脉地等待。
许三多吓了一跳，头就要转回去，这时他听见袁朗说：
“别动。”
许三多立时傻在了那里。
袁朗也没动，风从这两块岩石之间流过，影子仍旧兀自抖着，保持着一个即将相触的姿势，它们俩正准备伺机而动蓄势待发。只等着袁朗和许三多之间的任何一个率先行动，越界，那么他们就可以接吻了。
“别动。”
袁朗又说，其实根本没人动，没听见身前的海都开始抗议和咆哮了吗？影子开始愤怒的抖颤，它们好像明白彼此之间的一息距离好比天堑。
黑暗开始蔓延，彻底的，绝对的，无穷无尽又无边无际，许三多忽然感到一种灭顶的痛苦，像是他也被海浪席卷着在岩石上砸碎，让他浑身发麻。许三多真想求求袁朗，让他动一下吧，就动一下，前进或者后退，就是别这样，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可也不好不坏。这太消磨意志了。
许三多在痛苦的麻木中闭上了眼睛。几乎在同时他觉得袁朗向他靠过来，随后腿上一沉，袁朗把他当做了枕头，说：
“就两个小时，一定记得叫我。”
许三多狠狠松了一口气睁开眼，他说好，我会的。袁朗放过了他，就睡了。呼吸变得很沉静，许三多僵直着，不敢再回头去看，好像后面的不是崖壁而是照妖镜。
过了很久，许三多确定袁朗已经熟睡，他这才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月亮已经回到了海底，所以四周少有光亮，崖壁上空无一物，刚才的一切只像是昙花一现。
许三多倍觉遗憾地收回目光，他低头盯着袁朗。
“……你没有招我讨厌……”
“我一点也不讨厌你。”许三多喃喃：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那样的……”
许三多盯着天上的月色解闷，月色很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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