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醒了，醒来的同时许三多收回了他摇晃的手，脸色很不好：
“我们得走了。”
袁朗二话不说起身。
天将亮了，夜晚的残留还在挣扎。但是绝对不止过去了两个小时，休息一夜，袁朗很有精神，许三多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并且早已经把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了，此时正在试图做个记号。袁朗拿过刀在崖壁上划了两下：“齐桓他们会找来的。”
“我听见了车声，摩托车，也许是那些人追上来了。”
袁朗神色复杂地点头。
许三多：“跟着我，我们往林子里走，他们不容易找到的。”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林里跋涉，时不时许三多要回身去看护袁朗，雨后的清晨原本清新又美好，但是茂密的植被上也密布着隔夜的水珠，人一旦在里头走动就像又下起了小雨，他们水淋淋地走了一段，许三多忽然在湿重的空气里闻见了火药的烟气。
他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人影在树林间攒动，光影闪烁，水声轻响，有人捂住了反光的枪口：“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前面。”“追啊！咱们出动了这么多人，让他们活着出去就糟了！”“他身边有个□□保镖。”“那也只有一个。”“是啊，就一个，完不成任务我们都得死！”“放心，我们还有后手。”
纷沓又杂乱的脚步交错而过，远方枪声炸响，雨水渗进土地，而雨水中的血凝固在土地上。
“估计和齐桓他们交上手了。”在刚才那些人经过的地方，下方的坑坳里，袁朗抹了一把脸上的浮土，许三多跳上去，两个人重新回到地面上。
许三多：“他们可以吗？”
袁朗：“他们都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
事到如今，许三多大概已经能感觉到袁朗和他的手下不是软茬了，他咧咧嘴说，走吧。说完他带着袁朗向反方向走去，这一次许三多让袁朗又在了前头，他则随时防备着后面追来的敌人。
树林里，两个人头游离在更多的人头边，而更多的人头正在赶来支援，偶尔有人从大部队里分散出来，又纷纷倒下。许三多的子弹也终于打空了，他所认为的弹尽粮绝是只剩了一颗子弹。
许三多沉默下来。
“可以的话，最后一颗子弹就留给我。”袁朗说。许三多想了想，他的手动了一下，弹夹被卸下又安上，下一刻那颗子弹就躺在了袁朗的手心。
“给你。”他说。
袁朗一哂，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放心。”许三多给出了他的保证。
齐桓他们正在赶来，许三多能看到树林里跃动的人影，他仍旧没有放松，他推着袁朗尽量逃离树林里那条明晃晃的道路，这让他们避免正面接敌。穿越过枝丛，许三多忽然在直觉不对，他偏头，一支直冲袁朗而去的枪管，在许三多发现他之前一直安静得像根枯树枝。
反应是下意识的事情，许三多扑上去抓枪管，但是那枪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冒出了火星，在许三多的角度看枪受潮了，因此火星是闷闷的，也许这枪做工本来就不如何精良，但是谁也不敢小看它。
许三多死死地蹬着那支枪和枪后的那个人，他等待着被洞穿，他没闭上眼睛，世界上很少有东西让他怕得闭上眼睛，然后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倾斜了，一股巨力把他撞了出去，许三多爬起来，敢又不敢地向力量的来处看去。
袁朗。
他已经被轰得仰倒。袁朗。
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口袋里掉出一颗子弹，呼噜噜地滚到许三多脚下。
许三多愣了，傻站着，直到那个正试图补枪的杀手浑身一颤，也和袁朗一样倒下。
人影和脚步近了，像海浪一样密集，乌云压境一样靠近了现场。
齐桓他们来了。
警车，医疗直升机也来了。
有医护人员从车上跳下，他们蜂拥向中心的两个躯体，并且很快分辨出谁才是那个需要被抢救的对象。
袁朗瞪着眼睛，许三多的手几乎是塞进了他的伤口里去摁着，即使是这样，袁朗依旧睁着眼睛，也不说话，就瞪着许三多。
一个人表达自我的方式有很多种，语言，肢体，表情。对袁朗来说那些东西都可以伪装，但是只有眼睛不一样。眼睛是心的叛徒，眼睛是心的马前卒。人眼到底能承受多少种颜色？怎么就那么巧，正正好好就把许三多完完整整，全须全尾地勾勒出来了？
袁朗一言不发，仍旧边感慨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边瞪视着许三多，医务人员赶到跟前，他们只是一推许三多，许三多就像一片碎绸片一样身不由己地飘远，人潮把袁朗送上了直升机，许三多在袁朗的身下一掠而过。
空地上的人都各自为政，没有人来搭理许三多，并且都默契地以许三多为圆心散开，因为许三多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诧异。
许三多茫然地站着，他好像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那样脆弱，并且带着些微的冷漠和残忍，他对他面前的一切都表示疑惑和不解。
一个没有经历过系统训练的人，他是克服了什么才肯为我挡子弹？
这个问题把许三多彻底难住。
“走吧。”吴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头还有很多事。”
许三多没反应，接着两个人走到他身边，带着他上了车（与其说是带着，不如说是押着）。
车子在飞驰，许三多的同车都换了生面孔，他们坐在对面，沉默。剩下的两个人在许三多的一左一右。
许三多呆呆地，吴哲走过来，把一个东西交给他。许三多低头。
一颗子弹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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