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好的出去采购因为下雨被迫取消了,陈誉实在没什么可干的,坐在屋里的小床上看雨。
这里的雨比海市大多了,窗台上的月季花几乎被打断了花茎,一个个垂头耷脑的把花苞藏进叶子底下。
陈誉的窗户外面就是枣树胡同的主街道,隔着一个小小的篱笆园子,一转身的距离。
雨水顺着马路冲下来,薄薄的一层铺在地面上,裹挟着一些落叶和混杂了垃圾的泥土,浑浑噩噩的与灰黑色的马路融为一体,一时间全世界就只剩下倾泻的雨幕和灰蒙蒙的天空。
陈誉就盯着那些水看,盯着落在上面的雨珠看,他很久都不会动一下,连时间都是静止的。
陈誉不动的时候真的就像一个玉做的假人,工艺顶尖却没有灵魂,鬼斧神工的技艺打造了他完美的容颜和躯体,却忘了给这副躯体安装一颗健康的心。
陈誉的鼻尖萦绕起淡淡的腐气,那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他已经烂了很久,只是暂时还没被人发现而已。
浓密的睫毛半垂着,遮盖住完全没有光彩的眸子,慢慢的那些灰黑的水流变幻了颜色,几缕若隐若现的红丝掺杂在其中,它们慢慢的纠缠在一起,越汇越多,拧成一股一股的绳,散成一块一块的斑。
水流越来越急,顷刻间覆盖了整个世界,连视网膜都变成了红色。
陈誉胸口停止起伏,他好像忘了怎样呼吸。
没多久他就痛苦的弯下腰,颈侧爆出几条充血的青筋,他窒息一般的滑了下去,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企图扯出一条可以呼吸的口子,可是没有办法,窒息的的恐惧迫使他用力的锤打自己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
辛辣的凉气终于冲破阻碍从胃里喷涌出来,陈誉呛咳出声,眼球里的红猛然达到顶峰,然后慢慢褪去,世界又变成了漫无目的的黑灰。
陈誉摔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冷汗浸满了额头,他像是刚刚从溺亡的边界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一样,他开始干呕,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许久后,陈誉终于积攒了一些力气,他撑着床爬起来,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两声,李老师用手肘压下门把手探头进来,她双手沾满了面粉,脸上满是担心:“什么声音?”
陈誉回头,平静的与李老师对视,甚至嘴角还带上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不知道,也许是雷。”
李老师将信将疑,看向陈誉苍白的脸:“脸色这么差,不是让你睡一会儿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陈誉摇摇头:“您不是戴耳机了吗。”
李老师耳朵上挂着两个刚扯出来的有线耳机,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那我晚点剁馅,你先睡一会儿,热的话开点窗户,只开条缝就行了,当心感冒。”
陈誉顺从的点头,起身去窗边开窗户,他的手还在抖,脚也有些微微发软,可他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李老师又叮嘱他休息一会儿,关门出去了。
陈誉维持着开窗的姿势站在窗边,凉风混着雨丝吹进来一些,打湿了他无知无觉的脸。
瞳孔又呆滞起来,他已经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长时间独处了,那种滋味又痛苦又爽快,上瘾一样的让他沉沦,反复在生与死之间迷失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红血丝又要爬上涣散的眼球,他却忽然动了一下。
僵硬的瞳孔慢慢转动,最终找到了那个蓝色的小点儿。
那是一个纸折的小船,还没有手掌大,摇摇晃晃顺着水流冲了下来,绕过枯枝败叶,最后撞上高出一截的马路牙子上。
船翻了,纸船被雨水打湿,没多大会儿就变成了一坨看不出形状的废纸。
太渺小了。
那一抹蓝色消失了,陈誉的目光再一次失去光彩,然而没多久,刚才纸船消失的地方又重新出现了一艘新的船,比刚才那个更大一些,颜色更艳丽一些,甚至还带上了一个小小的雨棚。
陈誉的眉毛微不可查的蹙起来一点,视线重新聚焦在那只小船上,他此时只能专心的做一件事,比如与人交谈时得体礼貌的微笑,比如对着雨幕发呆,比如追逐一只注定要倾覆的纸船。
这只船比刚才那只坚持的久一些,跌跌撞撞的滑过了半个篱笆小院才解体,那橙色的湿纸挂在砖缝里长出的一颗小草上,挣扎了几下,顺着水流飘远了。
看,它只是一张废纸,表面上再光鲜,也没办法阻挡终会腐烂的事实,撑得够不够久而已。
陈誉转动眼珠,向纸船出现的地方看去,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缓慢流淌的水流忽得改变了既定的方向,乱七八糟的向四面扩散开来,一双明黄色的雨鞋出现在视线里,那是一双比纸船大不了多少的小脚,努力的并在一起,每次蹦起来都会溅起一圈白色的水花,雨水甚至已经灌进鞋里,但没得到一点重视,小脚丫越跳越起劲。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跳进陈誉的视野,穿着和雨鞋同样颜色的小雨衣,一只手抓着几张皱皱巴巴的折纸,一只手撑着一把比自己大出很多倍的雨伞。
她每次跳起来的时候雨伞都会兜起一阵几乎承受不住的风,小丫头几次就要摔倒了,可最终只是晃了两下就稳住了身形,然后没心没肺的笑,继续蹦来蹦去。
“闫欣欣?!”张小花从小卖部冲出来,冒着雨跨到马路边上,一只手就把小丫头提了起来:“不是在门口叠纸船吗?我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下水了!给我滚进去!”
闫欣欣挣扎不过,被揪回小卖部,没一会儿小卖部里爆发出更凶猛的咆哮:“这么一会儿衣服全湿完了?!这儿怎么还有折纸?你到底拆了多少包?!”
陈誉一怔,不明白是距离太近了还是张小花嗓门太高了,感觉是在他耳朵边上炸出来的声音,而且这种感觉太熟悉,他甚至张张嘴就能接上下面的话。
于是陈誉动了动嘴唇:“祖宗,没一个省心的。”
“祖宗~没一个省心的!那几张纸扔了吧,湿成那样了还能干什么?你再撇嘴?……上去换衣服洗澡去!”张小花说。
陈誉勾了勾嘴角,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暖了起来,他眨眨眼,关上那扇不停潲雨的窗户。
衣服湿了大半,要洗个澡才能休息,不然会感冒,又要给李老师添麻烦。
陈誉打开门,走进满屋飘香的客厅,李老师正在厨房炸鸡蛋,他们晚上吃韭菜鸡蛋馅饺子。
“你得帮我。”闫驰终于如愿以偿的抽上了烟,他躲在卫生间里,趴在大开的窗户边上,生怕烟雾传感器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大海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堵着耳朵:“你他妈去外边淋雨啦?要不要这么苦情啊闫驰?”
“苦你大爷,”闫驰重重抽了一口从张士霄那死乞白赖骗过来的烟,再深深的咽进肺里:“这么多年,除了舞蹈家这个身份外,他硬是没被扒出任何其他信息,你就没怀疑点什么?”闫驰问。
“怀疑他是外星人?”他肯定是外星人,应该还会点什么魔法,乱人心智勾人魂魄那种,不然闫驰怎么这么多年就吊这一棵树上了。
“我没怀疑,要不是你我知道他是谁呀?”大海说。
“一个公众人物,就算舞者不像明星那么有关注度,也不至于神秘成这样,太矛盾了,好像是什么人在背后操控一样,既要他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又要他只属于自己,这是一种变 | 态的虚荣心和占有欲。”
闫驰停顿了一下,这种疯狂的占有欲他好像能够体会,他也喜欢陈誉,想把他占为己有,最好捆在自己身边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在一起,可他没有,他不敢。
他怕陈誉不高兴。
陈誉耷拉一下眼皮他都心疼的要死,他怎么舍得陈誉不快乐?
“这个人不能是他自己吗?”大海问,“怎么就确定还另有他人了呢?”
闫驰抽完了一支烟,扶着腰在房间里挥了几下散味儿:“你忘了七年前我是因为什么出的事了?那是一种自己的宝贝被人破坏了的恼羞成怒,那个人舍不得毁了这件宝贝,只能毁了我。”
“……我靠……”大海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你不是说,那是陈誉他妈吗?”
“到现在我也认为是陈誉他妈,可他妈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李海说。
“我也不知道。”闫驰关上窗户,房间一下安静了下来。
“所以我们从李老师那里下手,她半个月前去的海市,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过去的,你查她的手机,查她的航班,查她过去后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见了谁,陈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得管。”
“你凭什么管?”大海有点烦躁的说:“你算是哪一个儿啊?”
“凭我对不起他。”
“七年前我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这些年我每天晚上得看着他的照片儿我才能睡得着觉,我就是想着他才走到的现在,要不我早死了。”闫驰说,语调里没什么情绪,可就是沉得压人。
大海没再说话,他知道闫驰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时他把闫驰从血海中拖出来,他也以为闫驰活不成了。
“大海,你以为我这些年的打拼是为了什么?”闫驰苦笑一声:“这他妈是我给自己留的活路。”
大海的心软了下去,他不能体会,他就是觉得闫驰挺寸的,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行,你说管就管。”大海胡乱扒拉了两把自己刚长出来没多久的青头发茬,歪头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颈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你管他,我管你,他是你祖宗,你是我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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