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娩看着手中从银锁里掏出的神器，陷入了沉思。
“这玩意怎么用来着？”她嘀咕，拿在手里甩了甩。
柔软的丝带随着她动作来回摆动。
她站在巷口，挥舞着丝带，踮起脚往西边挥挥：“徐凌，回来回来！”
再往东边挥挥：“徐凌，回来回来！”
她挥了一圈，没一个角度成功的。
空无一人的巷子安静的出奇。
鱼娩抬头望了望隐没在乌云后的月亮，无奈叹了一声，屈指点在眉心红线，神识进入识海。
先前鱼娩受伤，徐凌也曾探过。
她的识海平坦无波，四下望去，尽数白茫茫的雾气。
甚至修炼个三五年的外门弟子都比她清晰。
而此刻，识海之内，一望无边的黑水清晰可见，巨浪翻涌沸腾，深海之下看不清任何生物，人身处其中，渺小可怜。唯有海面中间，凝结着一颗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神魂。
当日，徐凌仅是看到她神魂的大小便能判定她未服用摘星。
实在是但凡用心上上课，神魂也不可能小的跟芝麻粒似的。
徐凌确定，她如传闻中那样不学无数。
可若是现在，徐凌能够看到池鱼娩神识中的景象，定会发现不对劲。
修为越高的人，识海之内的景象会越发清晰。他们用神识构建识海内的景象，识海内的景象往往是存在于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当年飞升的池飞星称得上世间最强者，他的识海构建的便是一座飞云飘渺的仙京。其间栩栩如生，仿若世外桃源，凭空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
但那也有边界。
而池鱼娩的心海，却是无边无界的深渊黑海。
*
高不见顶的书橱直通天顶，檀木色泽醇厚，上面刻满了咒术符箓，仿佛亘古不变定海神针，插在这藏书塔内。插架上书帛堆砌，分门别类，如沧海一粟。
翠色的石榴裙在地上逶迤散开，石怜翠将手中摇摇欲坠的烛火凑近，指尖点在了一行文字上，一字一句念道：“心海共生。”
她不明所以，逐字逐句往下看去。
“可与契灵共生，共享识海，淬炼神魂，乃至通明。”
她皱着眉，犹豫要不要翻过这一页去。
想了想，翻到第一页，看了下作者的名字。
“沧业。”
她无奈地翻过这页，感觉自己的人生又被浪费了两分钟。
沧业此人，是这片大陆诞生的第一个纯粹的疯子。
十三岁之前，他只是灵域一名普通的修士，而在他十三岁后的某一日，突然叛出灵域，变成了一个神神叨叨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嘴里不停地宣扬着什么‘神之子’‘行走人间的化身’，宣扬自己窥探到了天机，知道了这片大陆存在的真相，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神之子，拥有宣扬神业的职责。
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居然还真集结了大批将他奉为神祗的人，最后为灵域所镇压，枭首示众，挫骨扬灰，以安抚民心。
没想到灵域的藏书塔里，居然还收藏了沧业的书。
她不再继续看，将这本书重新塞回不起眼的角落。
石怜翠起身，打着哈欠，拎着灯往外走去。
“什么心海共生，什么共享识海，纯属浪费时间……”
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
池鱼娩停在自己的神魂旁，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像是乘一叶扁舟。
少女弯腰屈指，在地上轻轻一点。
自她指尖而始，苍蓝色的光芒粼粼波纹一般，在这片土地上蔓延。
所到之处，透明的光影从地上站起。
从一到十，从十到百，从百到千。
数以千计的人影从识海内苏醒，而站立在海域中央的她，是这千军万马唯一的王。
这些透明的光影，每一个都是灵力无限逼近神的大成者。
而这样的影子，她识海内有无数个。
鱼娩将手于虚空一握，无数人影中，有一个抬起手回应了她。
她只抽取了这道人影的一丝灵力，顺着自己的手，从眉心带出。
灵气沿着鱼娩的经脉，流入神武中。
那条原本素淡无光的丝带，随着灵力的注入，光芒大盛，掀起狂风气浪，几乎要将这条小巷扭曲淹没。
下一瞬，根本无法看清丝带如何动的，丝带倒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撕裂空间，凭空绑在了另一人的手腕上。
丝带的另一端，是鱼娩波澜不惊的素净面容。
鱼娩的目光顺着徐凌那张脸往下移动，看到了他怀里的孩子。
嫌弃地扯了扯嘴角。
闹半天在这给别人带孩子呢。
鱼娩抬手就没素质地把孩子一扔，自己则鸠占鹊巢，扑进徐凌的怀里。
两人的发丝在狂风中交汇缠绕，又再度被风拂动远去。
看待识海中多活了三天的鱼娩一把推开徐凌，又再度扑进他怀里，如此不停的反复。
刚来了三次，就被男人从后捏住了后脖颈。
鱼娩正准备闹，就看见徐凌苍白的像个冰雕玉人一样，一言难尽地看她。
徐凌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也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鱼娩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是怎么？”
徐凌没说完，鱼娩就捂住了他的嘴。
“嘘。”少女轻声道，细嫩的指尖压在他的唇上。
另一只手，手指蜷缩，将丝带收紧两分，转身带着徐凌往外走去。
空中传来砰的巨响，正屋和偏房的两道门应声碎裂。
两具被悬在房梁上的尸体，偏房穿着破烂官服的郑泽，死死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却没有一人出来阻拦。
背后之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般，眼睁睁地放两人离去。
踏出郑泽家，外面是漆黑无光，看不到尽头的深巷。
鱼娩踏出去的时候，还好心提醒徐凌：“小心脚下。”
丝带在夜色中泛着奇异的色彩，牢牢束缚着徐凌的手腕，是两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之地唯一的联系。
徐凌隐约知道自己是走在巷子中，巷子两侧，走马灯一般回忆着当年的场景。
有女子杀死自己的爹娘。
有男子将襁褓里的婴儿高高举起，摔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有人孤独地死在幽闭的衣柜内。
这次他不再是余宝珠，而是以第三者的视角，旁观这一切。
他看到了疫病发生的始末。
看到因梦魇蒙蔽双眼的百姓自相残杀。
看到尸横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
看到杨花纷飞的季节，哀嚎声随杨花吹遍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南城。
踏出小巷的那一刻，周遭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强行冲破附身的徐凌此刻已经虚弱到极点。
他抬起眼眸，望向远处冲天的火光。
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少年的眼睫轻轻颤动，那双淡漠的眼，在此刻被火光盈满。
“那是什么？”他问。
鱼娩也看了一会，道：“应该是知府他们在烧杨花。”
“杨花……？”
鱼娩回眸，笑盈盈道：“你还不知道啊师兄，招致疫病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满城的杨花呀。”
进城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在徐凌眼前回放，不需要池鱼娩再多加解释，徐凌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你好聪明。”徐凌轻声道，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意外。
鱼娩惊讶徐凌嘴里居然也有吐出象牙这一天，愣神片刻回道：“那当然。”
想了想，她发自内心夸道：“你也挺难杀的。”
真挺难杀的，鱼娩发誓，她是真心的。
想来背后的大妖也没想到，徐凌居然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徐凌也不知听没听出来，他抬手，指尖轻轻点在鱼娩的眉心。
已经是茫茫白雾，和芝麻粒大小的神魂。
鱼娩眼睛眨了眨，在他的视线下，纯良无害。
徐凌的神情空白一瞬，他想不出来米粒大小的神魂，是怎么破开梦魇，带他出去的。
神武难道就这么厉害吗？厉害到即便是练气都没入门的弟子，也能使出如此咋舌的效果吗？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不知为何，也当面就这么问了出来。
鱼娩一脸当然：“废话，我纯数值怪。没有操作，全是数值。”
徐凌是真有点看不懂这世界了。
他张张唇，还要说什么，话未出口，整个人便脱力晕了过去。
鱼娩哎了一声，想要去接他：“不是大哥，你别死这行吗？回头我真洗不清了好吗？别人回头都以为我把你杀了，这辈子名声都要烂你手里了。”
然而没接住，徐凌这死男人真重的要死，给鱼娩差点压升天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叉腰骂道：“你还真给我当林黛玉啊，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快晕的时候就找个路边自己安安静静的去死不行吗？非得暗害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遇见你就没顺过，徐凌你这个狗……”
叮的一声。
识海中的存活天数又累积了三天。
鱼娩顿时笑开。
她看徐凌突然顺眼起来，拍了拍徐凌的脸：“好宝宝，快睡吧。”
想了想，她弯下腰又抱了抱徐凌。
识海毫无反应。
她不死心，绕到另一边抱抱徐凌。
还是没有反应。
她小脸直接一垮。
“这合欢蛊搞什么，凭什么无意识就不算。难道酒后乱/性也不算吗？”
空荡荡的街道，无人能为她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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