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重的，却也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身后西戎追兵的火把如同嗜血的狼群，死死咬住不放。马蹄声在空旷的戈壁上擂响，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分头走！” “影”当机立断，声音在风沙中依旧冷峻，“阿木尔，你带王后和大王沿古河道向北！我带人引开他们！”
这是唯一能增加生机的方法。阿木尔眼眶赤红，重重一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带着清辞和仅剩的三名金狼卫，架着昏迷的赫连灼，猛地折向一条干涸的河床。
“影”勒住马缰，深深看了一眼清辞等人离去的方向，随即率领剩余的中原高手，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动静，向着另一侧疾驰而去，将追兵的主力吸引过去。
清辞回头，只看到那片黑暗中爆发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声，随即，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戈壁的风声吞没。她的心沉了下去，知道“影”和他的部下，恐怕凶多吉少。
他们不敢停歇，沿着崎岖的河床拼命向北。赫连灼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颠簸，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闷哼。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伤口在奔波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简陋的包扎。
天色微明时，他们找到了一处被风蚀形成的雅丹地貌，如同迷宫般的土林，暂时提供了藏身之所。
清辞小心翼翼地将赫连灼从马背上扶下来，让他平躺在背风的沙地上。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呼吸微弱而急促。
“水……”她嘶哑地吩咐。
阿木尔立刻解下水囊，清辞却先倒出少许，仔细清洗了自己沾满血污和沙尘的双手。她的动作稳定得不像话，仿佛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被压缩成了指尖的精准。
她解开赫连灼破碎的衣袍，那些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晨光下，更是触目惊心。鞭伤、刀伤、烙伤……有些深可见骨，化脓的地方散发着不详的气味。
清辞的眼眶再次红了，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滴眼泪落下。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囊，里面是她根据北狄和中原药理精心配制的伤药和金疮药。
她用清水混着捣碎的消炎草药，一点点为他清理伤口，剜去腐肉。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赫连灼身体无意识的痉挛。没有麻药，这过程无异于酷刑。阿木尔和另外两名勇士别过头，不忍再看。
清理完伤口，她将止血生肌的药粉仔细撒在每一处创伤上，然后用撕扯干净的里衣布条，重新为他包扎。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才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用水化开的、吊命的参片和消炎的草药汁一点点喂进去。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她耐心地、一遍遍地尝试，直到确认他咽下了一些。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他们藏身在这片土林之中，如同惊弓之鸟，躲避着偶尔从远处经过的西戎巡逻队。赫连灼一直处于昏迷和高热交替的状态。
清辞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用湿润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体降温，定时喂药换药。她握着他那只没有严重受伤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话，说着北狄王庭的稳定，说着臣民们的期盼，说着草原上即将到来的春天……她不知道他能否听见，但她必须说，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阿木尔等人轮流警戒，看着王后日渐憔悴却始终坚定的身影，心中的敬意已无以复加。
第二天深夜，赫连灼的高热终于退去了一些。他悠悠转醒，眼神起初是涣散的，随即感受到了手边温暖的触感和耳边低柔的絮语。
他微微偏过头，看到了趴在榻边、握着他的手、已然支撑不住睡去的清辞。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脸颊消瘦，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借着篝火微弱的光，他能看到她手上沾染的、已经干涸的血迹和药渍。
刹那间，地牢中她突然出现的身影，突围时她决绝的“我需要你”，以及此刻她疲惫不堪的守护……所有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筑起的心防。他一直以为，她留下，她摄政，是出于责任与能力，是君子之盟。他从未敢奢望，她对他，竟怀有如此深厚、足以让她亲身涉险、不离不弃的情意。
他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清辞立刻惊醒了。她抬起头，对上他凝视着她的、复杂无比的目光。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切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般的、灼热而汹涌的情感。
“你……”她刚开口，声音干涩。
“清辞……”他打断她，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确认，“我都……记得。”
他记得地牢里她的眼泪，记得突围时她的怒吼，记得这一路她冰冷的指尖和温热的药汁。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连累了你”。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吸入眼底，然后用尽力气，清晰地说道：
“此生……能得你为妻，赫连灼……死而无憾。”
清辞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不是悲伤，而是某种沉重的、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落地的释然与圆满。
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他相对完好的那只手臂，肩膀微微颤抖，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阿木尔悄悄示意另外两名勇士退到更远处，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在生死边缘彼此确认心意的夫妻。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相握的手和交融的呼吸。
冰封的河，于无声处，轰然解冻。归途虽仍漫长，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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