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支伤痕累累的小队出现在王庭视野中时，整个北狄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人们看到他们敬爱的大王被阿木尔等人小心翼翼地护卫着，玄色衣袍破碎，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全靠意志力支撑着坐在马背上。而他们的王后，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色骑装早已磨损，发丝凌乱，面容憔悴，却始终紧紧跟随在赫连灼身侧，仿佛是他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定的屏障。
不知是谁先哽咽着喊出了“大王”，随即，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法抑制的悲痛。臣民们自发地跪伏在道路两旁，许多人泣不成声。他们看到了大王身上的伤，也看到了王后眼中的血丝与坚定。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清辞用她的行动，赢得了北狄举国上下从心底涌出的、毫无保留的尊敬与爱戴。
赫连灼被直接送回了寝殿。御医早已候命，但在清辞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所有人都退到了外间，由她亲自处理。
殿内烛火温暖，药香弥漫。
清辞的动作比在戈壁中更加从容，却也更加轻柔。她用温水一点点擦拭他身上的血污与沙尘，露出那些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每当触及他的皮肤时，又会立刻稳定下来。
赫连灼始终清醒着，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他没有呼痛，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为他清理、上药、包扎，仿佛这是一场无声的仪式。
直到她为他换上干净的寝衣，想要起身去倒水时，他才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那紧握的力道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别走。”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脆弱，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依赖的情绪。
清辞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春水。她重新坐下，反手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轻声安抚：“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她就这样任由他握着，直到他体力不支，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仍在承受着痛苦。清辞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在赫连灼养伤的日子里，清辞几乎寸步不离。她熟知每一种草药的性情，能精准地把握换药的时机和药量。她会亲自尝过汤药的温度，再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给他。
赫连灼也全然信赖着她。他会在她靠近时，下意识地放松紧绷的身体；会在她喂药时，顺从地张口；会在夜晚因伤口疼痛而惊醒时，第一时间搜寻她的身影，直到看见她守在榻边的轮廓，才能再次安心入睡。
他们之间的话语并不多，更多的是眼神的交汇和无声的陪伴。他靠在榻上处理一些最紧急的政务文书时，她会在一旁安静地翻阅医书，偶尔在他需要时，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或在他凝神思考时，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一次，她为他换药时，发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有轻微红肿的迹象，是感染的征兆。她立刻调整了药方，加入了更强的消炎药材。那药极苦，连赫连灼这样忍耐力极强的人，喝下时都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清辞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但下一次喂药时，她身边却多了一小碟北狄特有的、味道清甜的奶疙瘩。
赫连灼看着那碟奶疙瘩，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她。清辞垂着眼眸，专注地搅动着碗里的药，仿佛那碟点心只是不经意放在那里。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极其自然地拈起一块奶疙瘩放入口中。甜意瞬间冲散了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天傍晚，清辞伏在案边小憩时，他将自己的大氅，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随着伤势好转，赫连灼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他开始有精力与清辞说更多的话。
“那时在地牢里，我以为……是幻觉。”一次夕阳西下时，他望着窗外被染成金红色的云霞，忽然开口，“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清辞正在为他按摩因长久卧床而有些僵硬的腿部，闻言动作未停，只轻声道：“我答应过你，会守护北狄。”
赫连灼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她：“只是……为了北狄吗？”
按摩的手微微一顿。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清辞没有抬头，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也为了你。”
赫连灼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极其温柔、也极其真实的弧度。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绚烂的晚霞，只觉得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殿内温暖静谧，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绵长。外面的风雨似乎暂时远去，只剩下这一方天地间，两个灵魂彼此依靠、相互熨帖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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