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灼的伤势一天天好转，已能在清辞的搀扶下，于寝殿外的回廊慢慢行走。王庭上下依旧尊称他们为大王、王后，但在这座属于他们的宫苑里，那些沉重的身份仿佛被暂时卸下，只余下最寻常的夫妻烟火。
这日清晨，赫连灼醒来，发现身侧早已空荡，只余一缕清浅的药香。他披衣起身，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北狄饮食的香气走到小厨房外。
只见清辞正系着简单的围裙，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晨曦透过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团雪白的面团拉成细丝，动作不算十分熟练，却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温柔。
他倚在门框，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将拉好的面放入翻滚的骨汤中，看着她熟练地磕入鸡蛋，撒上碧绿的葱花，最后滴入几滴提香的麻油。
直到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转身，才惊觉他的存在。
“你怎么起来了？小心着凉。”她连忙放下碗，快步走来替他拢了拢衣襟。
赫连灼的目光却落在那一碗汤面上。清澈的汤底，银丝般的面条，卧着嫩白的荷包蛋，几点翠绿点缀其间，是他记忆中遥远的中原早点的模样。
“这是……”
“阳春面。”清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北狄的饮食到底粗犷些，我怕你伤口愈合需要更精细的养分。许久未做，可能味道不及宫中……”
她话音未落，赫连灼已坐下，拿起筷子，挑起一箸面条送入口中。面条爽滑，汤头清淡却鲜美，是与他惯常吃的烤羊奶酒截然不同的温暖滋味。
“很好吃。”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温润，“比宫里的好吃。”
清辞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大口吃着面条，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一种平淡而真实的满足感，悄然盈满心间。
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满窗棂。赫连灼命人搬来了棋盘。
“久闻中原棋道精深，不知王后可愿赐教？”他眉梢微挑，带着些许挑战的意味。
清辞莞尔，从容落座。她执白，他执黑。
棋局初开，赫连灼落子迅捷，攻势凌厉，一如他沙场用兵，大开大合，充满压迫感。清辞则步步为营，防守得滴水不漏，偶尔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子落下，却能在几十手后，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他擅长攻城略地，她精于布局谋势。
一局终了，竟是和棋。
赫连灼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势均力敌的局势，良久，抚掌大笑：“妙极！夫人不仅医术通神，棋艺亦是不让须眉。”他不再称王后，而是换上了更亲昵的“夫人”。
清辞浅啜一口清茶，眼中亦有光华流转：“大王攻势惊人，妾身只是侥幸守住而已。”
“唤我名字。”他忽然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这里，没有大王，也没有王后。”
清辞微怔，对上他坦诚而期待的目光，唇边笑意加深，轻轻唤了一声：“灼。”
夜色如水，他们相携登上宫苑中那座小小的望星台。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漫天璀璨的星河，也能望见王庭之外，远处牧民帐篷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拂面不寒。赫连灼从身后拥住清辞，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他望着星空，声音低沉而充满憧憬，“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你开一家医馆，就像在望北城那样，悬壶济世。我呢，就在你旁边开个打铁铺子。”
清辞依偎在他怀里，闻言轻笑：“北狄的王，去打铁？”
“不做王了，”他收紧了手臂，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认真，“只做你的铁匠。你救人，我守护你。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战事，没有纷争，只有寻常烟火，三餐四季。”
清辞的心被这番话语熨帖得无比柔软。她转过身，仰头看着他被星光照亮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整个星河，也倒映着她的身影。
“好。”她郑重地点头，伸出手指，“那便说定了。来日，若天下大定，你不为王，我不为后。我开医馆，你开打铁铺子。”
他勾住她的手指，紧紧握住，如同立下最庄重的誓言。
然而，这片宁静终究是偷来的。几日后的傍晚，阿木尔的身影出现在宫苑外，面色凝重，却没有立刻进来打扰。
赫连灼正与清辞在院中散步，看到阿木尔的神色，他脸上的温和瞬间收敛，恢复了属于北狄王的沉稳。他拍了拍清辞的手，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清辞看着他走向阿木尔，两人在远处低声交谈着什么，阿木尔递上了一份染着尘土的羊皮卷。赫连灼的眉头渐渐锁紧，周身的气息也随之变得冷峻。
她站在原处，没有靠近，只是默默地看着。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凉意。
她知道，这段偷得浮生数日闲的时光，即将结束了。
远处的烽火，终究会再次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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