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原是个忌讳,要不是当今圣上大赦天下,如今更是避之不及哪儿如此随意提及。
云岫素来仰慕沈寄和才情,见了好朋友叶灵晞难免一问,倒忘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前尘往事,此刻满面羞愧,后悔不迭。
张令仪将浓白的鱼汤递在魏韶容手里。
“都是大人们往年的旧事,别的一概记不得了,只知道那沈家郎君长得很是俊俏,闺中女子多有倾慕罢了。”
“是呢。”云岫勉强笑说。
“毕竟是我们郢朝第一个十四岁便夺得科试第一的才子。我还抄了他不少好词,真真儿的才情横溢不可多得。”
“你是不知道,当年沈寄和离京的时候,咱们邺京多少闺阁女子以泪洗面。那么多王孙贵族,世家少爷,论才情品性容貌的竟是难有比沈寄和还出挑的。”
“可不是吗!现下好了,天下大赦,我又听说那沈寄和得了个解元,这又能平步青云了也未可知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着,聊起八卦来又来了兴致。
郑妙心有心逗大家伙儿开心,“等开春的春闱,估计有不少官老爷要榜下捉婿呢,且看谁家能把这名声在外的沈寄和给招为赘婿。”
“这不是现成的吗?”陈素烟朝叶灵晞使眼色。
“难道只有沈家哥哥一个人是一顶一的好吗?论才情学识,还是容貌品行,咱们灵晞也分毫不差。更何况那沈家哥哥可是跟灵晞的哥哥一并长大的呢,自然也是跟灵晞一并长大的,青梅竹马,对不对令仪姐姐?”
“这倒不错,”张令仪颔首,“前不久灵昀还跟我说起过他们的幼年趣事呢。”
众人说着朝叶灵晞发笑,起初叶灵晞还没反应过来,见众人眼里似有话意,才后知后觉,慌得跳起脚来。
“好你个素烟姐姐,这一晚上净拿我取笑了,没有的事儿也让你说得跟真的似的!”
“既然没有,你脸红什么?”陈素烟依旧笑话叶灵晞。
叶灵晞正色道,“寄和哥哥抱负远大,可别凭空臆想生出是非。”
旁人不知晓,叶灵晞还能不知晓吗?
前世叶灵晞到死都没见沈寄和娶妻生子,一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忌惮沈家曾经出的事儿不敢轻易攀附,二是高门大户想将他招作赘婿沈寄和嗤之以鼻。
因着嫁娶之事,沈寄和就连皇家都得罪了。
别人只说他才学通达,性情却是古怪,冷言冷语不近人情,可伤了好几位官宦女子的心。
前世的叶灵晞大婚后便甚少见沈寄和。
唯一一次叶府家宴,席间聊起婚嫁之事,沈寄和一句“家仇难报,无心娶妻。”便堵住话头,再未提起。
叶灵晞一边发愣,耳朵里却听见姐妹们又起了别的话头。
“你别说,你忘了还有忠远侯府家的世子爷了?”郑妙心说。
“前些日子满京城的流言蜚语,都说咱们灵晞摔坏了脑子伤了神智,不知凭空多出多少腌臜话来。
倒是那世子,在春风楼闻言怒摔酒壶,放言道无论灵晞如何,他都愿守她一辈子。你听听这言语,倒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还有这事?”叶灵晞疑惑,这事儿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她这个当事人倒是蒙在鼓里。
张令仪看出叶灵晞疑惑,“且别说这事儿了,这事儿可把灵昀气坏了。”
张令仪扭头对叶灵晞道,“你哥哥听闻怕坏你清誉,还跑去找明世子狠狠敲打了一番呢,不过一两日便平息了下来。怕你病中心烦,所以没人声张。这事儿便也揭过去了。”
叶灵晞点点头,幸亏有哥哥,否则她就是浑身上下十张嘴也说不清。
“现在谈婚论嫁正当时,否则回头你们后悔可来不及。”郑妙心悄声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见郑妙心不言语,陈素烟急得拽了拽郑妙心衣袖,方见她神神秘秘地咂了口酒,
“我今日告诉你们,你们万万不可跟旁人说起,就当我喝醉了胡言乱语。”
“哎呀,你快说快说,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郑妙心扭头看了看门窗,神神秘秘地俯身上前,几个姐妹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凑到一起。
“我有天在书房外面听到我爹同别人讲话,说礼部已经在拟定名单了,凡是七品以上的官眷,年满十四至十七且未嫁娶者,明年就得入宫候选。”
“还有这事?”陈素烟一声惊叫,自知不妥随即立马拿帕子掩住双唇。
云岫思量片刻,“圣上正值壮年,登基四年以来这是头一次大选。皇后娘娘从入潜邸至今多年,前两年好容易得了嫡子,圣上为此大赦天下。皇后娘娘自然要表彰贤德,这头一次大选想必不能怠慢。”
“还不止呢,”魏韶容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几位姐姐。
“我娘说,如今皇室好几位王爷的正位王妃也都没定下呢。前不久还有冰人拿我的画像去相看,都被我娘拦下了,说我还小。”
“你确实还小呢。”叶灵晞笑得勉强,她伸手抚了抚魏韶容的发髻。
“谁人不知这高墙深宫,其实是祸墙牢笼。”云岫冷言冷语。
张令仪闻此浑身一惊,“妹妹慎言。”
叶灵晞眸光略过姐妹几个的面颊,见众人神色各异一时无话。
说起皇亲贵戚,叶灵晞自己的姨母魏露华,也是圣上潜邸的旧人。
曾经也是在圣上为王爷时,几次三番上魏国公府里求娶回去的。
可如今身为贵妃,幽居深宫不说,更是滑了好几个胎,元气大伤。
现在膝下只有一位不过五岁有余的静乐公主养在身旁。
都说皇恩浩荡,实则个中心酸又有谁人可知。
叶灵晞缓缓吐出口浊气,忽然觉得这屋子酒气甚浓,堵得她心头发闷。
前世直到她和明誏大婚,都没有秀女待选这回事。所以许多官眷有很多时日挑挑选选,寻一个如意良配。
这一世,怎么,变了呢?
也许入宫待选这事儿,放在普通人家那是无上荣耀,可只有她们这些或多或少接近皇权的人才知晓,里面又有怎样的骇浪惊涛。
而叶灵晞,已经年满十六了。是最为合适的年岁。
姐妹几人酒足饭饱,各家都遣人来接了家去。张令仪也陪着叶灵晞将魏韶容送回魏国公府才各自拜别。
叶灵晞心事重重,又添些酒气,脚步略有虚浮,忍冬搀着她缓步往栖霞园走。
正过小角门,凉风卷起微风浮动,闻得一丝金缕梅的香气。
叶灵晞停步,抬眼望向不远处,掠过这一丛冬石南便是凝翠堂。
月朗星疏,叶灵晞站了好一会儿却不知在想什么,忍冬正欲开口提醒便瞧见有人影过来。
夜色正浓,忍冬拧眉呵道,“是谁?”
那人顿了顿脚步扭身,远远一望便走了过来,拘礼道,“小的择书见过大小姐,问小姐安。”
叶灵晞借着月色细细一看,才认出果然是沈寄和身边那个自小就斯文端正的择书。
“这么晚了大哥哥还没歇下?”叶灵晞问。
“小的刚伺候完主子梳洗,正欲换药呢,发觉纱布没了,待去取,可巧碰见了大小姐和忍冬姐姐。”择书垂手站立一旁。
“既然如此,你快去取,我顺道去看看大哥哥。”
择书弯腰点头,后退几步让出路来待叶灵晞和忍冬两人过去。
走至门口,叶灵晞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怕是有些酒气,正踌躇不定间听到里面朗声道,
“妹妹既然路过,不如进来略坐坐喝盏茶。”
叶灵晞闻言抬脚缓步推门入座,“叨扰大哥哥了,我刚吃了酒怕熏着你,略坐坐就走。”
“无妨。”沈寄和笑,“原谅寄和行动不便,这屋里没其他人,劳烦忍冬姑娘为你家小姐斟茶。”
忍冬忙福身行礼,给沈寄和和叶灵晞均添了滚烫茶水。
“妹妹过来坐,门口凉。”沈寄和略指了指靠近炭火的位置。
叶灵晞见明角灯的光晕罩在沈寄和身上,看不清楚神色,但只见他衣着单薄,锦被搭在腿上。
“大哥哥怎这样不顾惜自己,如此凉夜竟身着这样单薄?”
说着索性亲自在衣桁上取了素色夹棉袍子披在沈寄和身上。
沈寄和略低着头,任由叶灵晞为他披袄加衣,一对莹润双眸垂眼瞧着跟前的及地罗裙,摇摆在自己指尖。
酒香浮动,月华如水。
眼前人簪钗环珮,灵动非常。
大抵是吃了酒的缘故,叶灵晞香腮带赤,柳眉如翠,惹人心惊却毫不自知。
沈寄和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只是笑道。
“妹妹是遇着什么样儿的高兴事,竟吃了这么些酒。”
“和一些姐妹们聚了聚,可是熏着大哥哥了?”
叶灵晞忙往后撤身,随即将圆墩也往后挪了挪,方才坐定。
沈寄和轻笑,言语间尽是爽朗之色,“那倒不是,只是寄和闷在这屋子里良久,闻得酒味忽然嘴馋了。”
“这有何难?等大哥哥伤势大好了,我去酒窖里搬出几罐好酒,叫上哥哥一起和大哥哥喝个尽兴。”
叶灵晞笑得香甜,美目潋滟流光溢彩。
“好。”沈寄和面目含笑只是点头。
叶灵晞又细细问了沈寄和伤情如何,不多时就见择书折返,于是自己饮尽了茶水便告辞回房。
择书送叶灵晞出了凝翠堂的角门才复折返回去,默默地将纱布药物剪刀等一应物品取出,掀开沈寄和腿上的锦被,只见小腿上伤口狰狞,颇有些可怖。
“那畜生怎的下嘴这样狠,这腿上的血肉差点儿被撕咬掉。幸亏医治及时,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要不然这伤还不知何时能好。”
择书愤愤道,手上的动作倒是麻利,迅速地给沈寄和敷药包扎。
沈寄和略略掀起眼皮,“方才碰见叶小姐了?”
“是,想来叶小姐是刚回府,在小角门处略站了站,得知您还没有歇息便过来了。”
沈寄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良久又开口,语气里略带着些沙哑的微凉之感,“交待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择书为沈寄和整理好被褥,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调轻声道,
“回主子的话,那徐家果然上套。不过两三日,明家漕运上的那艘船就在运河上出了事。小的是亲眼见那船都沉了,才起身北上入京的。”
“你办得不错。”
沈寄和眉目舒展嘴角带笑,手指捻着白瓷碗盖,缓缓拂着那清澈茶汤,水里映着那丝没什么温度的浅笑很快被他搅散。
“明家的聘礼这辈子都休想进叶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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