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两人之间的空气寂静了一瞬间。不过很快又被打破了。
“我觉得嘛,”江千劭回过头,正眼对上蒋海润试探的眼神。
“我觉得是你蒋家。”江千劭突然笑了,薄薄的嘴唇像是一把利刃。
“哈哈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
“阮家和刘家的生意上有冲突之处,阮家这番回北平,刘家就有了竞争对手。和刘家走的最近的不就是你蒋家?你们家有多少能悄无声息杀人的高手,你心里恐怕比我清楚多了吧。”
蒋海润抬眼:“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开个玩笑罢了。”江千劭摆摆手,恢复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个玩笑蒋某可担不起。”蒋海润望了望里间,道,“宴席快开了,我们现在进去吧。”
“你先去,我还有点私事。”江千劭道。
蒋海润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跟蒋海润分开后,江千劭走到阮家的门口街角,拉住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正在和同伴玩游戏的小孩。
江千劭附在耳边,和小孩说了几句话,小孩很快就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不多时,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江千劭把大洋给了小孩,要找的人也被带到了他眼前——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甚至有些驼背。
“老侯,你怎么做事的?”江千劭诘问。
老侯也听说了阮老爷的事,心下正慌张,准备找江千劭呢,少爷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也不清楚啊!我就跟咱们以前一样,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拉出了推车,把那三个脚夫的尸体用垃圾布蒙着,扔湖里去了,一路上还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兵呢!我发誓我没被任何人看见!”
江千劭倒是不怀疑老侯的忠诚,毕竟老侯还有把柄在他手里,这才是最可靠的关系。
“你处理那三具尸体的时候,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侯挠了挠后脑勺,冥思苦想一番:“实在是没有啊,我完全不知道那个阮……阮承安是哪里冒出来的。爷,这下可怎么办啊?”
江千劭咬紧牙关,脸色铁青。
“爷,听说最近警察厅处置了好几批犯人,我们会不会也被抓去?要不我派人去打点下……”
“打点什么?”江千劭愤懑道,“阮承安又不是我杀的!”
老侯见他有些生气,于是赶忙转了话头:“哦,对了,您上次说的那块玉,我找遍了带到北平来的所有箱子,也没有找见,许是落在上海了。”
江千劭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他姐江怀蝶去年生日送他的那块玉佩丢了,到处都找不着。
虽然江千劭嘴上说着这年头谁还戴玉佩,但是还是恭恭敬敬戴着,免得江怀蝶嘴上絮絮叨叨。
“找不到就算了,眼下的事情更要紧。”江千劭不耐烦地说。
天上的雪下了这么久,终于是停了下来。江千劭和老侯讨论完,把人打发走,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回阮家去吃宴席了。
他踩着雪吱嘎吱嘎往回走,低头思索着对策。忽然——
“劭哥哥!”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声音里是聋子都听得出的激动。
江千劭的思绪被打断,沉着脸回过头。看见正在向他奔过来的刘菁菁,江千劭心道真是麻烦。
刘菁菁是刘家的小女儿,从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时候就爱黏着江千劭,长大了见着他,也跟个小孩见着糖似的。
刘菁菁穿着小皮鞋咯噔咯噔地跑到他身边,用手挽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劭哥哥,我听说你回北平都好几天了,你居然不来看我!”
江千劭拂开她的手,淡淡说:“刚回来事情多,抽不出空。”
“可是我听伍天元说,你还跟他去了广和楼听戏……”
“他胡谄的。我在上海买了几条好看的珍珠项链,正打算这几天送你家去。”还未等刘菁菁说完,江千劭便打断了她。
其实倒不是他特意买的,只是一位供货商送的伴手礼。可要是不这么说,刘菁菁这把碎嘴不知道还要念叨多久。
刘菁菁果然立马就不生气了,眼睛笑得弯弯的:“行吧,那本大小姐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这时,刘菁菁的大哥刘文华,还有一身寿衣的阮家善正一齐从待客室走出来,也正往吃饭的地方过去。
刘文华见着江千劭,温和地微笑点了点头。
“江大哥。”
江千劭是他们这辈人里年龄最大的,比刘文华大了个把月,所以刘文华一直礼貌地叫他江大哥。
“文华,好久不见。”江千劭回应。刘文华算是这几个里最不惹人厌烦的了,人话不多,也有礼貌,不像伍家那个臭小子。
阮家善见着江千劭,本来好不容易强撑住,收敛着没哭的那丝精气神立马塌陷下来,瞬间就红了眼眶。
“老江……”阮家善想了很多次回北平和江千劭重逢的场景,甚至想到了怎么和他开玩笑,然而现在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刘文华很有眼见力地拉着他妹妹离开,给他们两个人一点叙旧的时间。
阮家善试图挤出一个笑,但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江千劭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想哭就哭,我不会笑你的。”
阮家善眨了眨眼,掉了两滴泪,随即又想起了他父亲说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又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爹……我爹他还这么年轻——我一定会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放心,我会帮你的。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江千劭说。
“嗯。”阮家善点头,吸了吸鼻子,还好他在北平还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们先进去吃饭吧,不好让客人久等。”
“好。”江千劭说着,和他并肩走了进去。
阮家宴席上,摆着十来张精致的小桌子,分别安置在房间的两侧,中间空出来,用作上菜。
每张小桌子都只坐一人,单独吃一席菜。能在阮家屋坐下的,都是北平顶尖的那一批人,剩下的都在外堂的大桌上吃流水席。
江千劭喝了一口酒,挑了挑眉,眉眼间露出一丝嫌恶。因为他瞧见江宗正的席位上,坐着另一个人——周侨。
这人怎么跑这里来了,死老头子呢?
周侨很快注意到了江千劭的眼神,拿着一杯酒,向他走来。
“江老爷突然有事,先走了,我来替他吃饭。”似乎是看透了江千劭的想法,周侨主动开口道。
这还是两人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江千劭这才发觉周侨居然长得这么高了,估计都和他一般高。
周侨一身黑色暗纹长袍,脖子处围着雪白的狐狸毛领,苍白但不瘦弱,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神秘。
“大哥,好久不见。”周侨弯起眼睛,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离的近了,能发现周侨左眼下方有一颗小痣,让人盯着挪不开神。
江千劭抬头,眯起眼睛,道:“不用。”
“大哥是不喜欢喝酒吧?那大哥喜欢喝什么?我下回记住。”周侨眉眼弯弯,和气得很。
“我什么都不爱喝。”江千劭冷冷道。
不过他这话倒不是有意呛人,他确实没什么食物偏好。甚至可以说,他没有任何偏好。
因为在他看来,所有让人喜欢和上瘾的东西,都是需要摒弃的。
“怎么可能?”周侨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像是画上去的一般,“人活着,不就得有些喜欢的东西?一家人呢,大哥还见外。”
一口一个大哥,真是叫的好生亲切啊。江千劭心里冷笑。
“少跟我来这套。你搞定江家的其他人,难道用的,都是这一套拙劣手段?”
周侨的眼神暗了暗,然而片刻便恢复如常:“大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对没有利益关系的人,江千劭向来是敷衍都懒得敷衍,于是直接和这人挑明了。
“我劝你,别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花招,只会让我看了恶心作呕。你本事不小啊,几年间,家里的人都把你当成了亲人一般,甚至把我母亲的院子给了你住。”
“花了不少心思吧?相比起跟你讨论我的喜好,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靠出卖这张皮吗?”
字字珠玑,江千劭眼神里露出直勾勾的厌恶,戳到人心里刺一样。
周侨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是,可是……凭什么?
他流着这么肮脏的血,凭什么还能光明磊落,说出这些折辱人的话?
片刻后,周侨勾了勾嘴唇,再抬起眼时,仿佛被剥下了一层皮。温和的神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鬼气森森。
这幅神色,倒是让江千劭觉得,才像他当年捡到的那个小孩。
毕竟俗话说移山容易改性难。
他看了周侨这副可怖模样,反而还舒坦了些,悠悠昂起头,摇了摇二郎腿。
周侨此刻的语调也不似先前的春风和煦,而是沉暗到了骨子里。
他露出森白的牙齿,喃喃道:“好啊,你放心……你马上会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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