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谢盏手腕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
盛满牵着他往桥下跑:“愣着干嘛?快跑啊!”
在公共场合能如此行事的,一定是精神病。
“啊啊啊啊!——”
“你应该下地狱!陪着他一起!——”
身后上了年纪的老头的声音凄厉尖锐,像是流落人世间多年的恶鬼,早已没了人样。
盛满心里暗暗叫苦,他命怎么这么苦啊?
先是被谢教授肇事逃逸,又是脚踝扭伤,现在竟然衰到光天化日被打。
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
他什么时候拥有过这种幸运?
天选之子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发生啊!
后面的人不要命地追,仿佛着了魔一般,嘴里一直念叨着可怕且没有逻辑的话。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老头仿佛打了激动剂,“还我儿子阿树!”
嗯?
阿树?
盛满脚步停了一瞬,怎么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就这迟疑一秒不到的工夫,脚步分神放缓的盛满就被老头一把抓住了肩,他力气很大,再加上愤怒作祟,硬生生把盛满掰了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
“我儿子阿树呢!”
“你为什么要把他送到监狱……他从小金枝玉叶长大,受不住的啊!”
盛满:cpu持续运行中。
终于,他想通了。
监狱,阿树……
这两个名词叠在一起,盛满就知道是谁了——
门前有棵树。
那个曾经试图迷晕自己,动了邪念妄图把自己拉走的伪善主播。
“那里那么冷,他的身子骨怎么吃得消!万一和他住在一起的暴徒欺负他怎么办!”
老人抬起手,想去掐盛满的脖子,却被突然窜出的一只手反制,谢盏攥着他的手腕:“请您自重。”
老人的目光随即转移到谢盏身上,只看了一眼就高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
除了老人以外的两人双双一头雾水,谢盏对盛满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那天就是你拦住了我儿子的车,还报了警!是你拿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砸死了他,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老头又把魔爪伸向谢盏,“别以为戴了个口罩我就不认识你了,你就是帮凶!”
“不要掐他!”
盛满下意识喊道,把老人的手抓住。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老人说的这些话。
他的肢体好像只想让他保护谢盏。
来不及多想,盛满据理力争,却又不能把老人伤到:“你儿子阿树塌房是因为造假!他想要流量和噱头,丰满倒霉人设,故意把房子弄成危房,害死了房子里的钟女士!”
“难道她的命就不算命吗?她也曾是别人的女儿啊!”
盛满不知哪儿来的牛劲,把老人的手狠狠甩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谢盏的面前。
老人似乎还没有放弃的念头,他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儿子没有错错的都是你们”“我不管我儿子不能受苦”“她反正已经死了可我儿子还活着”,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路过的人驻足观望,他们不明真相,只想吃瓜。
有的人拿起手机对着他们录像,甚至更有甚者小声蛐蛐,说盛满和谢盏欺负老人。
“这俩大小伙子怎么能把老人气成这样,这得有多过分?”
“也有可能是老人无理取闹,不明真相的时候别忙着站队。”
“就是恃强凌弱,不管,今天我就把话撂这,老人一定受了委屈,要不然何至于此?他都疯了!”
“虽然我不上场,但是我支持老人。”
“希望老爷子能将他受到的不公全都打回去!”
“……”
突然有点寒心。
盛满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从年龄上看,自己就已经被打入了罪人册?
有了路人的加持,门前一棵树的父亲更加肆无忌惮,犹如被油浇过的烈火,张牙舞爪着向两人扑来。
盛满连连后退,谢盏忍无可忍把老人的手钳住:“随意对他人造成人身伤害是违法的!”
“违法?”
老头忽然扯了扯嘴角。
“哈哈哈哈——”
他怪笑起来,往盛满面前冲。谢盏抢在他面前阻止,实在有些头疼。
谢盏早就想暴走了,但是因为对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不能伤人,只能忍着勉强抵抗。
“你先离开这!”他抽空说,气息已经有微微的不稳。
盛满被谢盏挡在身后,三下五除二地报了警,如今这个情况,只有公安出面才能制止下来。
老头像头发疯的野马,脱缰般挣开自己的手,抬着手掌往谢盏头上挥去。目睹了一切的盛满瞳孔骤缩,四肢跑得比脑子快,拍歪了老头的手。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狠狠推了一把,猛烈的力道将他击到桥边,盛满不幸地踩空了边缘的台阶,直直地向后仰去。
以腰为支点,下一级台阶旁的桥边护栏又矮了一截,他眼前的视野从战场,夕阳,到东边暗色渐浓的天幕,最后归为一片黑寂。
“坐牢?坐牢好啊!”
“我终于可以去找我儿子了,我要见到我儿子啦!”
“哈哈哈哈——”
盛满落水前听到了几句逐渐朦胧的话。
“咚——”
陡然入水,万籁俱寂。
骤然的寒冷刺得盛满下意识往回蜷了蜷身子,江水涌进盛满的耳朵,大脑嗡一声后宕机,他的世界越来越暗。
那一刻,盛满双目紧闭。
不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水下呼吸会溺水,而是意识本身就忘了呼吸。
从手指到内脏,麻木与寒冷入侵了他的四肢百骸。
好奇怪,嘉海市正值夏天,风里经常暖暖的,为什么到了水下就这么冷呢?
刚才和谢盏一起看落日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明明很温暖的啊……
越来越冷,越来越暗。
像回到了那个永不见暖阳的寒冬夜。
那年的冬天其实也没有那么冷,甚至江河湖川都没有结冰,平坦的水面就这么静静地流,甚至在最低温的夜晚,都能毫不费力地接纳落水的人,欢迎他的溺亡。
那个寒夜,唯一愿意救他的只有身下微薄的浮力,试图拼命将他送出水面。但很遗憾,这于事无补,他还是缓缓地跌向不见天日的水底。
好冷……
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他,甚至周围游过的游鱼,水面上激起的水花都好像在为他的落水欢呼。
身体的难受随着大脑的麻痹逐渐消去,那年他只有十三岁,就在正月被最亲近的人送去阎王殿,和阎王打了声招呼。
窒息。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这样想。
还穿着校服的盛满慢慢闭上眼睛,眼前闪过一桢桢影像。
不过奇怪的是,别人的走马灯都是最幸福的时刻,他看见的却只有辱骂,抛弃和虐待。
“哈哈哈就欺负你怎么了,有妈生没妈养的孩子,你妈十年前就跑啦!跑啦!”
“没关系,爸爸养你。”
“满满,爸爸不会抛弃满满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久远啊,记不清了。
他曾经也抓住过片刻的幸福吗?
只可惜所有美好,最后都化成了杀死他的利剑。
“你就是我的累赘!!!”
“我当初真后悔生了你……小孽畜,畜牲!你为什么要阻拦我和你潇姨!”
“你看我们学校那届新生,十二班那个……好恐怖,上次要求穿短袖升旗,他手臂上全是伤!吓死我了!”
“晦气晦气!”
“害,别说了,他来了……”
“她让我杀了你。”
“别怪爸爸。”
“你放过我吧,爸爸也想过新生。”
“……”
他好像在湖底做了一场大梦,梦到自己被夜渔的船救了起来,梦到自己逃离了那座大山,梦到崭新的生活,友善的朋友,体面的工作。
梦到他向往的一切,他的新生。
还梦到了有人来爱他,他生病了那人会着急会难过,梦到往后余生插科打诨相伴白头,梦到和他一起漫步江边看夕阳迟暮,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抱歉,我来晚了。
梦久了,他眼角淌下一滴泪,霎那间溶于冰冷的湖水中。
是梦吗。
是梦吧。
可是他不愿醒来。
水下好冷。
盛满隐约记得这股骇人的冷意袭来之前,他好像见到了一束来自落日的耀眼的光。
那也是假的吗?
就算是自己的幻觉,他也想再睁眼看看。
江水入眼,对眼膜突然的刺痛让盛满下意识眨回去,他用意识强行睁眼,适应江水后,他看见水面确实亮了一些。
可是自己沉得太深,原本明亮的水面也只是模糊的一片。
借着浮力,他伸手抓向那团光线,麻木的手指在水里晃了晃,除了江水一手空空。
有点失望。
好困,他想睡觉。
大脑的缺氧让盛满缓缓闭眼,连带着吐了几个泡泡。他实在撑不住了,肺里的空气疯狂逃窜,最后碎在水里。
眼前的一切仿佛加了滤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视野归为一片虚无之前,盛满仿佛又看见了幻觉。
水面模糊的光团里,出现了个人影。
人影越来越近,可是盛满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能勉强认出那个轮廓,正向自己这边游过来。
这……是来救自己的吧。
但是他知道,
那只是一场看得见摸不着的海市蜃楼。
也许是潜意识编造出的来拯救自己的虚假人物,他的大脑想在死之前送他一个美梦。
那人的影子很快就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抓着他的手臂,一把把他架起来,携着他便往水面奔去。
几乎已经濒临缺氧死亡的临界点,盛满眼睛几乎全花,他看不清来人是谁,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假的。
没有人愿意救他。
除了他自己。
不自量力。
在闭眼的前一刻,他对着幻想出的自己释怀一笑。
他对不起试图努力的自己,如今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
肺内已经没有空气,海水随着他开口灌满了整个口腔。他用最后一丝气力无声说道:
“谢谢。”
谢谢你愿意来,将我带离水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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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他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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