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不是真的调虎离山,盛明夷当下还无法判断,就他的观察来看,想要池旖旖小命的,起码有两拨人,而且这两拨人似乎还认识,今晚这翻窗进来的,和在四周伺机而动的,到底是他们商量好的调虎离山计,还是他们各论各的只是凑巧了,很难说。
池旖旖惊出了一身汗,连握着盛明夷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若是在往常,她早就臊得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了,眼下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紧紧攥着盛明夷的手,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他身边挪,仿佛更贴近他一些,就更安全一些。
脚步声密密地在头顶上响起,那杀手似是没在房间找到人,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下楼似的在房间内踱步。
这怕是不知道驿站里的人都出去了吧?
池旖旖疑惑地看了一眼盛明夷,就见对方将重剑背回身上,从腰间缓缓抽出匕首,然后拉着池旖旖的手将她带到楼梯底下,藏在楼梯夹角处的阴影里。
“乖乖待在这别动,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看着她乖巧地蹲在角落,盛明夷这便抽身要走,然而手却还被池旖旖牢牢握着,他低头一看紧紧“锁在”一起的两只手,小小的手连带着纤细的腕骨都几乎被他包在掌心里,再看向手的主人,少女的身影都快和黑暗融为一体了,可两只眼睛却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有不安也有担忧。
不知为何,盛明夷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份担忧是为了自己。于是他捏了捏手中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然后松开。“放心,很快就回,不然酒都该凉了。”
说罢,他果断转身,单手攀住楼梯扶手,利落翻身上楼,几下便跃到了二楼楼梯口,没发出一点声响。
此时那杀手似是决定要到房间外寻人,正扶着墙谨慎摸索着,然而他的头刚探出房门,一把冰冷的刀锋便抵住了他的脖颈。
那杀手也不是白吃这碗饭的,反应极快,一手格挡一手试图卸了盛明夷手中匕首,同时身体向后一旋,避开了那泛着冷气的刀锋。只是盛明夷明显更甚一筹,反手一躲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抵挡中抽了出,跟着脚尖一碾,侧手一划,身法极快,那杀手只觉一道黑影伴着风声从自己眼前闪过,正当他惊慌之时,就觉自己腰间一凉,他伸手去摸,腰间平白多了道口子,没伤到肉,只将他的夜行衣划破了一个大洞,像是种无声警告。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出声,盛明夷甚至连气息都不乱,他盯着眼前猎物的一举一动,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他当是条大鱼,原来是只虾米。
池旖旖房子被烧时的那种违和感再次袭来,看来他猜错了,这并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而是来自另一个愣头青的误打误撞。
于是撇了撇嘴角,收了杀招,只将人逼到窗边。
杀手随着盛明夷的逼近,步步后退,神色中是掩盖不住的慌张。
房间里,除了床上的被褥似被人翻动过,其他摆设倒还完好,窗户大开着,没关严实的木窗此时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显然此人就是翻窗进入。秋夜的寒风呼啸着通过窗户灌入房内,给眼前这位走投无路的杀手指了一条生路。
于是杀手奋力一搏,从袖中甩出暗器刺向盛明夷,自己则从窗边翻了出去。盛明夷偏头躲过,追到窗边往下看,看着那杀手在夜色遮掩下彻底离开了驿站,这才又关好窗户,下楼去。
等他重新点亮了灯来到楼梯夹角处,看到的就是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吓得发抖的池旖旖。见有光亮,池旖旖也抬起头,看见盛明夷回来,眼神立马亮了起来,随后又将他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盛明夷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就像是沉寂许久的心弦被人不经意地拨了一下,发出细腻而又悦耳的声响。
“那人呢?”池旖旖攀着墙,缓缓站了起来,其实盛明夷去了没多久,但她的脚还是有些发麻。
“跑了。”盛明夷伸手扶了她一下。
“跑了?”池旖旖不解,反手抓住他的小臂,“怎么会让他跑了呢?”那语气仿佛是在说“将军你是打不过他吗?”。
“你一个人在楼下,我如何与他缠斗?”
原来如此。池旖旖点了点头,看来还是她拖后腿了,不免有些沮丧地松开了手。
盛明夷看着小鹌鹑又垂下了脑袋,以为她是为没抓到人而感到遗憾,便又说道:“看这人身手,可能只是个小喽啰,即便抓到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回京之路还长着呢,不怕没机会抓人。”说罢,转身往刚才坐着的桌子走去。
是啊,进京之路还长着呢。
池旖旖听了更绝望了,今天就已经够惊心动魄,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的小命真的要交代了,若告诉她这种事今后还有许多,那她干脆先撞死得了。
“放心,不会让你死的。”盛明夷一眼便知池旖旖又在担心她那条小命了,经过她身边时,还拍了拍她的脑袋。
池旖旖抱着头,跺脚跟上:“那不死和毫发无伤,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就保你毫发无伤地进京,行了吧?”盛明夷撩袍坐下,伸手一探那酒盅。“凉了,再给我温一下。”蛋酒凉了便有股蛋腥味,口感差很多。
池旖旖接过酒盅,另起一口小锅,架在炉子上隔水温酒,等待中便不免将今日发生之事又回想了一遍,这才离开梅山县的第一天就如此凶险,那往后还不知该如何呢。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要发几句牢骚。
“这人家放风筝好歹这风筝线还有个长短,遇到狂风骤雨都知道将风筝收回,将军把我的小命当风筝一样放到天上,竟巴不得这风雨更大些。”
盛明夷刚刚过了几招,热了身,这会酒意有些上来了,便一手撑着头,倚在桌上,神色有些懒散倦怠,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下雨时,原本沉在水底的鱼才会浮上湖面。”
“我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嘛。”池旖旖拽着袖口垫着滚烫的酒盅,急急将酒放到盛明夷面前。“真不知我家是得罪了哪路大神,一个活口都不给我们留,现在想来,我爷爷怕不是知道我家没有活路,才带着所有家人上了战场的吧。”
“也不是没这可能。”盛明夷再添一杯,“你爷爷是个聪明人,也是好官,只是可惜了。”
门外风消雨歇,桌上那豆大的烛火也不再摇曳,酒盅里的蛋酒已经喝完。盛明夷支着胳膊撑着头望着门口发呆,边上的池旖旖早就趴在桌上睡熟了,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
待天快亮了,才听门口传来动静,荆玉他们终于回来了。
在外面风里雨里跑了一晚上,此时的他们看起来都多少有些狼狈。池旖旖被响动吵醒,从桌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指着炉上的酒道:“昨晚做了蛋酒,还热着,荆副将赶紧带将士们喝些暖暖身子吧。”
荆玉谢过,安排其他人喝了酒便去歇息,自己则打了一碗酒,在盛明夷身边坐下,准备汇报情况,刚要开口,就见盛明夷与池旖旖两人坐在桌边一脸困顿的样子,不免有些不解。
“将军同池姑娘大半夜不睡觉怎么坐在这里等着?可是驿站里出什么事了?”说完,他突然警觉起来,“是我疏忽了,不该将人都带出去的。”
“没事。”盛明夷闭着眼睛养神,“只是来了个小喽啰,与你追的那帮不是一路的。你们那边情况怎样?可排查清楚了?”
荆玉正色回话道:“追出了五里地,对方人不少,几乎是将驿站周围四面八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没打算在这里动手,和我们交锋时也没用杀招,只是一味地逃,我还害怕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不敢再追,可他们又跑出去二里地也就散开了。”
“有多少人?”盛明夷又问。
荆玉想了想:“约摸也是二十人左右,但估摸着他们还有援兵。将军,需不需要再调些人手过来?反正这才走了一天。”虽说荆玉这会带着的人都是精兵强将,战场上也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可看着对面这阵仗,他也有些吃不准了。“他们今夜看起来也只是在摸查我们的情况,或许,他们是想看您和池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盛明夷听完没说话,只是撑着头闭着眼睛细想,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说:“他们只是在确认我知道了多少,和她还记得多少。”
这个“她”,指的便是池旖旖。
“他们今晚的手笔,无非是想确认我们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若我想的不错,他们之前应多半会猜我带她进京是为了告御状,了结梅山县这一案,但若他们知道池姑娘还什么都没想起来……那我猜,他们会在我们进垚城之前,尽一切努力斩草除根。”
池旖旖趴在桌上听得云里雾里,只明白自己能不能保住小命就要在垚城见分晓,却不知为何是垚城。
而盛明夷想的却不一样,此番带着池旖旖进京,搞不好会惹得京中变天也不一定。
荆玉见盛明夷正在沉思,便不打扰,只端起碗喝酒,一口火热的蛋酒下肚,只觉得又甜又暖,五脏六腑都活过来了,于是低头小声向池旖旖道谢:“池姑娘这蛋酒,着实好喝,多谢池姑娘了。”
池旖旖闻言,立马坐直了身子,小声笑道:“这蛋酒是我们那的吃法,做法很简单的,一点都不费事,荆副将带人连夜巡逻辛苦了,我就会做这些,不成敬意。”
荆玉感激地笑了笑,继续喝酒,倒是池旖旖凑了上去,小声问:“荆副将,垚城,是什么地方啊?”
“垚城距离此处大约五六天的路程,垚河穿城而过,我们从垚城换水路坐船到清河口,再从清河口转马车进京,这样会快许多。”说完,他又问了一句,“池姑娘不晕船吧?这坐船虽快些,可也要将近十日呢。”
“这……”池旖旖皱了皱眉头,“我没坐过船,我也不知我晕不晕船。”
“那也无妨,到时去医馆买些防晕的药带着便是。到了船上,池姑娘便不用这般担惊受怕的了,河上不比陆地,不易偷袭,而且盛将军的船又高又大,即便是熟悉水性的‘水鬼’,想趁夜色偷偷上船也是没那么容易的。况且,盛将军的船,即便放眼整个大兴,有谁敢劫?”
池旖旖听完,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刚刚盛明夷说,对方会在他们进垚城之前动手,看来对方也猜到他们会在垚城弃陆路转水路吧。
但话说回来,盛明夷竟然有一条听起来还很大很豪华的船?!他也太有钱了吧!
池旖旖这么想着,扭头看向盛明夷时,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泛起了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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