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池旖旖都不曾言语,盛明夷知道她这是伤心了,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道:“我与那嘉玉郡主见过几面,她自小就是这副样子,跋扈得很,你别往心里去。”
过一会,才听池旖旖小声问:“京城里的权贵,都是这样的吗?”
“那贫穷地区的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吗?”盛明夷反问。
“自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盛明夷伸直了长腿,瘫坐在马车里,歪着头看向池旖旖。“难不成你觉得我和那嘉玉是一类货色?”
“将军怎么用‘货色’这种词……”
“怎么不能用。这怡亲王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什么好货色,老子好色好赌,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亲弟弟整日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怡亲王妃看似日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却把自己女儿娇惯得不像样子,任由其在外为非作歹,你说,这家人怎么算得上是好货色?”
然而池旖旖闻言却惊了,差点就要上前捂住盛明夷的嘴。
“将军!这种话你关起门来说说也就得了,在外可不能说!你都说了那可是皇上的亲弟弟!”
“那又如何,皇上还是我亲姨夫呢。”
“那,你也不能,不能……”池旖旖急得结结巴巴,盛明夷见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好笑。
“逗你的,我能不知道轻重吗?就是因为知道轻重我才敢这么说的,放心吧。”接着又洋洋得意道:“你且等着,明日一早,那嘉玉郡主就得带着人来给你道歉。哦,明日天未亮我们就要进宫,那便让他们等着吧。”
“进宫?明天?!”
“嗯。”盛明夷对上那双瞪圆了的杏核眼,当下便觉有趣,这池旖旖一惊一乍就跟个小松鼠似的。“明日皇上会在早朝上宣你入殿,到时候皇上问什么你如实说就是了,下朝之后,再带你去见皇后娘娘。”
“还要见皇后娘娘?!”
盛明夷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自己差点藏不住的小心思:“你不是想嫁人?皇后娘娘可比那些官媒管用。”
原来是这样。池旖旖点了点头,谢过盛明夷:“那,谢谢将军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马车门被人扣响,不一会儿,春暄便探进头来,手里还捏着一个小瓷瓶。
“将军,池姑娘刚刚怕是被那杯热茶烫伤了,我拿了药来,还请将军……避避……”
春暄话音刚落,马车也顺势停下了。盛明夷不知池旖旖还被烫伤,不免低头顺着那茶渍扫了一眼她胸口,在看到少女隆起的胸口后,又慌张地转过头去。
“你来,我骑马回去。”说着,他慌忙起身,步伐有些凌乱地往外走,春暄何时见过他这副样子,也不免捂嘴笑了起来。
待盛明夷离开后,春暄才又关好马车门,拉下帘子,解开池旖旖的衣襟仔细查看。只见少女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有些泛红,看着倒还不严重。
“还好,那茶水不算很烫,抹上药过几天便消了。”说着,便拈起一些药膏,细细涂抹。
然而池旖旖此时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春暄,那些侍卫会怎么样啊?”
春暄回想起刚才在店门口,池旖旖一脸担心的样子,心下便了然:“姑娘是不是怪我不让你替他们求情?”
“不是不是,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忍,毕竟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得罪了郡主……”
“哪就得罪了?”春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收起瓷瓶,坐正身子对池旖旖说道:“京城里的贵人多是不假,但也不是人人都不讲道理,若是换做旁人,试了就试了,只是一根钗而已,大不了姑娘买下再赔她一件又算得上什么大事,只因嘉玉郡主性子如此,让姑娘吃了亏。”
“但说起来,姑娘原是不用受这委屈的。姑娘可知,将军为何拨这些侍卫给姑娘?”
“护我平安?”毕竟来的一路都充满凶险,不少人想要她的命。
然而春暄听完却摇了摇头:“姑娘坐着将军府马车出门,谁敢惹您?这护卫,与其说是保姑娘平安,不如说是给姑娘造势的,毕竟姑娘并非京城人士,保不住就有些不长眼的冲撞了姑娘。”
池旖旖恍然大悟,盛明夷大约是怕她被欺负,才特地让侍卫跟着的,却没想到她还是受欺负了。
“我们将军是靠军功才在这京中立住脚的,最是讲究‘军令如山’,他今天罚这些侍卫,当然是因为他们没护住姑娘,更是因为,他们没有遵守将军的命令,将军命他们护住姑娘,那他们便是死也要护住,不能因为对面是嘉玉郡主,他们就退却,这是不将将军放在眼里。”
春暄说得透彻,池旖旖还哪有不明白的。无规矩不成方圆,更别提盛明夷是要带兵打仗的人,战场上,若是士兵不听将军命令,那不是乱套了。
“听闻将军在军中纪律是非常严明的,许是几年不曾回来,府里人心有些散了,将军借这个机会震慑一下也挺好的。”
春暄温温柔柔地说完,却发现池旖旖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她,便问:“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不……”池旖旖摇了摇头,“只是突然觉得,你做个丫鬟可惜了……”
将军府果然藏龙卧虎,连春暄这个小丫鬟,都如此有见识。再看她自己,撇去这两月的兵荒马乱,她前十七年都活得太单纯安逸了……
傍晚,裁缝将修改过的衣服又送了过来,盛明夷派方管事过来与她细细交代了进宫的各项规矩,要注意的各种事宜之后,池旖旖便简单用了晚膳早早休息了。然而心里装着这么一件大事,她压根就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后,才有了朦朦胧胧的睡意,可还没等她睡熟呢,春暄就来挖人了。
“姑娘,醒醒,该起来梳洗了。”
池旖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扭头看向窗外,好家伙,外面天色还沉得很呢。可进宫之事不可马虎,池旖旖拍了拍脸蛋,瞬间让自己清醒了起来,随后在春暄的伺候下梳洗更衣,等她一切收拾妥当来到大门口时,盛明夷已经在马车上坐着等她了。
“我可是来迟了?”池旖旖捂着胸口,惴惴问道。
“没有,我习惯早些出发,省得和那些朝臣挤着进宫。”
说着,盛明夷借着天边微光对着池旖旖细细打量了一番。她今日穿的一身妃色宽袖外袍,看样子是新制的,以前没见她穿过。头上盘了一个百合髻,发边缀一朵粉色绒花和一支素钗,没带昨日他买的那三支钗。
“钗子怎么没戴?”
“太贵重了,想着今日面圣,也不好太招摇。”池旖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我毕竟小地方来的,戴着这么贵重的钗子,怕皇上皇后多想。”
盛明夷闻言轻笑:“能多想什么?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皇后娘娘头上一颗东珠都能买下一整个梅山县了,她岂会将几只钗子看在眼里。”
“那也还是谨慎些好,免得落人口实。”经过昨日一难,池旖旖算是明白了,想要在京城讨生活,必须低调有眼色,不然得罪了哪位贵人,人家只要弹弹小拇指,就够你喝一壶了。
马车慢悠悠行驶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宫门口。池旖旖跟着盛明夷下了车,就见边上已有许多同样来上早朝的大臣们,正三三两两往宫门里走,两人也没耽搁,跟着人群一起走了进去。
一路上池旖旖是一点都不敢多看,只低头走自己的路,偶有人上前和盛明夷打招呼,她便停下来等着,规规矩矩活似盛明夷的挂件一般。
等到了大殿,两人便分开了,盛明夷进殿上朝,池旖旖则被一小太监引到了边上的偏殿里候着,房间里不生炭火,不备热茶,冷极了,池旖旖跺脚搓手,想着隔壁大殿中的盛明夷他们和自己一样挨冻,还得站到下朝,心里便平衡多了。
此时,殿外人声渐息,太监高亢的声音喊着“皇上驾到”,池旖旖虽不在大殿中,但也能实在感受到那股威严气势。
又等了许久,只听隔壁大殿中又一声高亢嘹亮的“宣池旖旖进殿”,随即一小太监赶紧过来迎她,将她送到大殿门口。
朱红色大殿气宇轩昂,高阔的殿门、一人抱的廊柱无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池旖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垂头快步走进殿内,她都没敢抬头看一眼盛明夷在哪,就径直来到最前面,跪在天子脚下。
“民女池旖旖,拜见皇上。”
“平身。池姑娘不必拘谨,宣你进殿一是想看看能让明夷足足夸了三页纸的巾帼女英雄的庐山真面貌,二是关于梅山县一役,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池旖旖起身抬头,她自然不敢直视皇帝,视线只虚虚地对着自己的前方,而心里则是一通怀疑。盛明夷竟夸她是巾帼英雄吗?还夸了三页纸?皇上莫不是在哄她吧。
之后便果真如皇上所说,他询问其了梅山县一役的具体情况,池旖旖也按着盛明夷嘱咐的那样,全部如实回答。然而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问她关于那处火油矿的事,按理说火油矿才是重中之重啊,皇上也没问起为何她爷爷没有写信求援,自然也没有提起发现火油矿后,那封神秘消失的奏折。
事后池旖旖猜想,恐怕皇上是怕打草惊蛇,这才特地没提的。
又是一番夸奖奖赏之后,池旖旖恭敬退出大殿,候在一边的小太监见她出来,赶紧将她引向东边的一处暖阁,嘱咐她一会皇后娘娘要接见她,让她在此等候。
比起刚刚的偏殿,这里有垫着松软坐垫的椅子,有热茶点心和暖炉,条件可好太多了,池旖旖捧着点心小口吃着,想起一会还要见皇后娘娘,不禁生出几分过关斩将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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