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谒阙

甘芙急忙上前接住哀声哭泣的母亲,唤道:“娘,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甘母哭喊道:“他们说你兄长败军投敌了!”

“什么?!”甘芙当即如五雷轰顶,震惊万分。

满屋的奴仆都一齐哭起来,呜呜咽咽地说“完了,完了”。

“不可能!”甘芙猛地一喊,眼角的泪水颤抖落下,眼中却是十二万分的笃定不疑。

“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哥哥绝不会卖主求荣,其中一定有误会。”甘芙一把抹去眼泪,抓住嫂嫂陈氏的手,急切问道,“谁来传的信,谁告诉你们的?”

陈氏早已哭花了妆容,整个人都在发抖,泣不成声:“是张……张校尉,下午……”

甘芙身体一颤,险险跌倒。

张校尉?

张校尉是哥哥身边的军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如果是他传的信,那么……

甘芙头剧烈一疼,眼前一阵幻影,她跌坐在地,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浸湿满脸。

周围人的哭泣声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恍惚,灯光似乎也开始盘旋。

……不,哥哥不会。

甘芙攥起拳头,抹去脸上泪水,胸脯剧烈起伏,她拽起嫂嫂:“嫂嫂,消息何时到的?”

陈氏哆哆嗦嗦地应道:“下午……申时?我记不得了……”

甘芙看一眼外面将黑的天。

即便是最坏的打算,兄长真的做出那事,皇帝诛灭甘氏满门的圣旨也应该到了……可现在还没有。

一定有问题。

甘芙低眼看向地上哭倒的小厮,上前拽起一个人:“现在去博远侯府,说我找谢握瑜,叫他立刻过来。”

小厮慌张地看着她,忽得一个大力,挣开翻身爬起,抱起一个花瓶往外跑走,其余人仿佛受到他的启发,全都爬起来,一时间不哭不也闹,纷纷抢夺花厅里各种各样值钱的东西。

场面混乱不堪,娘和嫂嫂都气得大哭大喊。

喧闹,嘈杂。

甘芙只觉得恍惚。

不行,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甘芙不阻止也不骂人,一骨碌爬起来,丢开松松垮垮的披风往外跑。

她自己去找谢握瑜,求他帮忙向皇帝求情,求皇帝宽恕几日。

兄长一定不会叛.国的。

暮色四合,宵禁将至,行人匆匆。

甘芙在纷飞的雪中拔足狂奔,不慎跌倒也马上爬起来,行人见她纷纷侧目,露出不解的神情。

到达博远侯府时,侯府的门已经关闭。

甘芙跑上去拍门:“开门,我要见谢握瑜!我要见谢握瑜!”

里面全无声响。

甘芙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可怕的念头,但还没浮出来便被她压下去了,复而继续扣门:“有没有人,开开门,我要见谢握瑜!”

她不停地拍,手砸出一道一道红印子,甚至破皮流血。

用力过猛,甘芙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寒气趁机窜入喉咙,让她咳得弯下了腰背。

“咳咳……咳咳……”她勉力想直立起来,身体却止不住倾泻,跌倒在地。

这时门,开了。

希望来了。

甘芙立即抬头,眼中重焕光彩,看到的却是一个冷漠的中年人。

是侯夫人身边的管家,她急忙抓住他的衣服:“让我见一面谢握瑜,我有事找……”

“甘小姐,请回吧,从此刻起,您跟博远侯府没有关系了。”管家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话,扔下一块帛书,嘭一声将门关闭。

甘芙心神俱震,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颤颤地拾起帛书,只在右边看到短短三字——

退婚书。

甘芙眼前一黑,喉头腥气浮动,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这封退婚书。

周围忽然变得极为静谧,仿佛空气也凝固不动。

唯一可见的,是从前与谢握瑜的一切如幻影般在眼前飞速流动。

第一次跟他去骑马。

第一次跟他放纸鸢。

第一次跟他荡秋千。

他说:

“阿芙阿芙,你看我!看我!”

“阿芙,好阿芙……”

“这个我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

终如泡影。

甘芙闭合双目,两行清泪滑落。

她在这天崩地裂的一瞬,头脑意外的清醒明白:

是了,大难临头,谁不想保全自己呢?

甘芙擦去唇角的血,攥紧退婚书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寒风灌进她的袖袍,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甘府的下人都跑了,甘芙一进门就听见侄女宜儿在嚎啕大哭,那声音锐利得像一把剑,可以直直划破寂静的夜空。

甘芙迈进门,弯腰抱起宜儿,一点一点地拍打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宜儿乖,别哭啊,姑姑在这里,姑姑在这里呢。”

陈氏看到甘芙披头散发的模样便知道结果如何,再一低头,正正看到落在地上的退婚书,心中悲戚又心疼,上前抱住甘芙:“芙儿……”

多温暖的怀抱啊。

甘芙好像被烫伤了,泪珠断线珍珠般无声坠下。

良久,甘芙放下宜儿,干涩的嘴唇慢慢张开,眼睛空洞无神,嗓音沙哑:“嫂嫂,照顾好娘和宜儿。”

陈氏抱着女儿,颤声问道:“芙儿,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做傻事……”

甘芙吸一吸鼻子,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没应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家里还有布帛吗?”

陈氏一边哭一边给她取来一张帛。

甘芙走到灯下,咬破指头挤出鲜血,一笔一划地写下字来:

“民女甘芙,以万死之身僭越上书皇帝陛下……”

灭族之罪,谁都该对她避而远之。

甘芙决意以血|书谒阙,求皇帝给她一月时间带回兄长,若真投敌,甘家愿意伏诛,若无其事,甘芙也愿以死谢恩,平天子心头之怒。

一夜无眠。

天还未亮,甘芙看一眼昏迷在床的母亲,作别嫂嫂,拿起血|书独自去往皇城。

皇城巍巍,在微明的天穹下如同一只巨兽。

甘芙跪在宫阙之下,大雪纷飞,风如刀割,她手举血|书,十指通红,指头的伤口皲裂又凝结。

上朝的官员披着厚重的裘衣走入皇城,看到这样一个单薄衣衫的女子跪在雪地中,议论纷纷。

“甘常风军败投敌,他妹妹竟还敢谒阙上书?”

“畔我家国者,万死难当其罪,如此妖女,留她作甚?”

“不知廉耻。”

“离她远点吧,当心晦气上身呐。”

“听闻博远侯昨日连夜入宫,原来是为了划清与甘家的关系。”

甘芙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能等待有人来接她的血|书。

若是没有,她今日,只能跪死在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也越下越大,甘芙举起的手臂早已僵硬,失去知觉。

远远的有路人看见她,啧啧称奇,却都不敢上前。

她这样的,不是大冤屈,就是十恶不赦之罪,谁上前一下,保不准就受到牵连。

甘芙眼睫毛上都是雪花,眼前的白色也茫茫,她艰难地眨眼睛,维持最后的清醒。

可这天寒地冻,寻常人站在雪里都直打哆嗦,她跪了几个时辰,命已经去了大半。

甘芙不知道怎的,忽然想起小时候,爹爹还没过世的那几年。

爹爹是将军,先帝派他屯兵白羊城,一年回也不了几次家,每次回来,他总要在院子里检查哥哥武艺,刀、枪、棍、棒,各式武器,各种招式,哥哥要演示个遍。

有一次是下雪天,哥哥被爹爹罚在院子里扎马步,她偷偷端汤婆子去给哥哥暖手,看着哥哥冻得铁青的脸,忍不住就哭了。

哥哥却笑嘻嘻地逗她笑,说没事的妹妹,哥哥厉害着呢!

甘芙那时还小,见到哥哥鼻涕冻成块落下来,又哭又笑。

爹爹看到她哭得伤心,终于心软,抱起她进屋,冷冷呵斥:“别扎马步了,扎得你妹妹生病!”

哥哥咧嘴一笑:“好嘞!”

他其实腿脚已经僵硬,动作忽大,一不小心就摔在地上了,甘芙急得哇哇大哭,哥哥骨碌一下爬起来去逗她。

这样的事情多了,甘芙就发现只要自己哭一下,爹爹就不会罚哥哥,所以她每次就掐着时间,装作可怜巴巴的,挤出眼泪地过去救哥哥,而爹爹这会儿就非常巧合地出现在她刚刚哭出声的那一瞬间。

甘芙现在想起来,觉得爹爹是不是早知道她的算盘,任由她以这个方式减少哥哥的惩罚时间。

爹爹……要是爹爹在,我一哭,他就来了……

她想着,眼泪夺眶而出,心却意外温暖,僵硬的唇角忍不住勾起,她嘴皮太过干燥,一咧开就流出鲜血。

泪水和鲜血都是咸的,一起钻进她干燥苦涩的口齿。

她意识愈发朦胧,远远的,似乎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雪雾中走来。

是爹爹,来接她了吗?

她心里想到。

不多时,一把伞撑在她头顶。

风似乎被高大的身影遮挡泰半。

甘芙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

来者身姿挺立,长目微垂,挺直的鼻梁上斜亘一条伤痕。

……谢瑾?

甘芙想了好久,才想出他的名字。

谢瑾半跪下来,解下身上披风包裹住她。

“与我成婚,我帮你。”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随风抵达甘芙的耳膜。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话。

甘芙迷茫地望着他,睫毛微颤。

刹那间,她脑海闪过许多画面。

似乎每一次与谢握瑜见面,都会遇见谢瑾。

只不过,他总是偏头转身,从不理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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