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程澈白净的脸上也泛着笑容，拖着胳膊上挂件似的人往前挪动。
一路跑跑跳跳到了镇上，人山人海，街道上拥挤得几乎无法走动，还好两个人长得都小，能在空隙中乱窜。
小林最先被色彩纷呈的玩具摊吸引，拉着程澈蹲下来试了几个西游人物的面具，在老板不耐烦发飙前拉着程澈逃跑；烟花爆竹摊前小林千挑万选买了最便宜的一小盒，只需两块；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他又来自己打工的菜摊买了一点绿色的蔬菜，他知道程澈吃饭要放绿色的叶子。
最后去猪肉铺买了一大块猪肉，老板送了他一个冻鸡腿，小林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谢谢，多付了一块钱给他。
他没有忘记今天的另一件大事，那就是给程澈买一个像样的礼物，程澈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
小林先买了方便面，然后趁着程澈不在的时候，挑了一个蓝色的电子手表，程澈有很多东西都是蓝色，这应该会是他喜欢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钱还够不够？小林犹豫了一会儿，忐忑不安走过去问老板价钱。
“这个是新款，三块五！”
并没有想象中来得贵，小林掏了一把零钱凑够了三块五，买到了给好朋友的第一个礼物，看到程澈走过来，他急忙装到小包去了。
送礼物要出其不意，程澈才会更高兴！
程澈走过来顺手帮他拎过手里的东西，时间还早，但是小林囊中羞涩不敢再多做逗留，程澈沉默寸步不离跟着他，好磨磨蹭蹭往家走。
半路上，身后突然传来半个假期没听到的声音，小林和程澈转头去看，赵胜正边挥手边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
小林笑起来，也向他挥手，程澈却缓缓没了笑容。不过等赵胜来到跟前，他还是淡淡打了招呼。
“赵胜，你妈妈舍得放你回来了？”小林笑着问。
“哎呀快别提了，我下次一定好好考试，可不能再让她找我表姐来迫害我了！”赵胜气喘吁吁说着，三个人一起踏上归程。
原来赵胜期末考试满卷红叉，被他妈妈带回外婆家被在师范学校的表姐特训了一个月，快过年才跟他妈妈一起回家来，路上遥遥看见两个小伙伴，把自己妈妈扔在后面，自己先跑过来了。
三个人的时候气氛就靠赵胜和小林带动，一个逗一个捧，程澈时不时转头看看嬉笑的小林，更多的时候只是低头踢着路面上的冰块。
进了村子，赵胜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指着左手边小坡上那座墙头长满枯草的土砖房说：“你们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吗？”
小林抬眼望了会儿，灰褐色的围墙残缺不全，周围一圈遍布枯草，门前唯一一棵树木，也在这冬日里看不出死活，一点儿生气也没有，说不清的孤寂和萧条。他皱眉说道：“知道啊，是个哥哥。但我没见过，奶奶说他生病了。”
程澈也望着那座房子，慢慢拧起了眉心，眼里是少有的探究。
“那你们知道他生得什么病吗？”赵胜眯着眼又凑近他俩问道。
小林和程澈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精神病，他是个疯子，据说发疯的时候会咬人，老吓人了！”
赵胜说着就扮了个鬼脸，吓得小林一激灵，程澈不为所动，目光仍旧一动不动锁定那个老房子。
三个人各有心思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木门忽然开了，陈旧的木头发出难听的摩擦声，赵胜和小林哇哇大叫拔腿就跑，程澈站着不动，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
跑出去两步的小林，发现程澈没跟上，又返回去一把抓过程澈的手拽着他跑。
程澈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小林也担心地回头，瞥见那个倚在门边的年轻人，皮肤很白，散落的黑发下，似乎正对着他们温和一笑。
“别看了，小心真的咬你！”但是他根本不敢仔细看，只是担心的更加拽紧了程澈。
程澈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回过了头。小林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人走出了门，一席单薄地站在枯树下，静静地望着河沟对面。那安静的样子，和他想象中会咬人的疯子一点也不一样。
偶然的相遇，并没有在小林和赵胜心里留下多么的大的波澜，最初的恐惧过后就忘记了那位住在半山坡的“疯子”，仍旧沉浸在过年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但小林发现，程澈却像是陡然有了心事。从那天起，他路过那栋房子时，总会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望上一眼。
程澈紧紧跟随小林，径直就往往他家走，赵胜瞧见打趣道：“你怎么跟小宝媳妇儿似的，自己家也不回!”
这话是他听妈妈讲来的，意义不明但大概觉得使用于程澈。
程澈悄悄瞪他一眼，不做理会，小林则朝赵胜胳膊掐一把，“你有病，管得真多！”
赵胜一对二的结果通常都是满盘皆输，只好闭嘴不说话了。
到家时，奶奶正坐在炕上剪窗花，看到孩子抱着东西进来，惊得说不出话，七八年了，这还是家里第一次有“年货”这个说法。
奶奶渐渐模糊了视线，面上却笑得皱纹堆叠，把三个孩子都好好夸了一番，从箱子里拿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分给了他们。
这是她唯一给小宝准备的过年的零嘴。
赵胜拿到就往嘴里塞，程澈吃了一个，把剩下两个偷偷放到了小林的书包里。
奶奶没有辜负小林的心意，把肉留了一小块新鲜的，剩下的全用盐朝成了肉干，那个空了很多年的小瓷缸终于又被填满了一回。
程澈不想回家，又一次逗留在小林家里，除夕那天跟小林在院里放鞭炮，在小林放完那一小盒后，他又像个技艺熟练的魔术师一样，拿出了一盒新的，更大的。
小林圆溜溜的眼睛熠熠发亮，抱着程澈转了一个小圈。忍不住把生日礼物提前送给了程澈，在程澈诧异又惊喜的注视下，拉着他的手腕把那块塑料电子表戴了上去。
“这个是生日礼物，祝你天天开心程澈。”
程澈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表，久久回不过神。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表盘，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然后，他猛地用力，将表带又扣紧了一格，确保它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手腕上，仿佛生怕它会长翅膀飞走。
“谢谢，”他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小林的眼睛，重复道：“我真的很喜欢，我会一直戴着。”
黑色的数字不断跳动，那个时间永恒地扎根在程澈几乎荒芜的心里：14:20 星期日。
小林不懂他的心绪，得到正向反馈后继续拉着他兴高采烈继续放炮仗，没过一会儿就把屋顶上一块瓦片炸碎了。
两个人不敢在胡闹，转而在院子深处那块阴凉地堆起了雪人，可忙活半天，最后出来不像个雪人，倒像个葫芦。
小林撅着嘴巴不满意，程澈思索一会儿，拿泥巴糊了两个眼睛，这才有点样子。
天色渐暗，外面有人放起了烟花，一声巨响之后绚烂的火花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炸开，小林和程澈依偎在门槛上，仰着脖子沉默着看。
小林从前一直不懂得孤独，直到今天看着夜空中接连炸开的烟火，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丝难言的悲伤。
外面越是热闹，家里就越是安静。奶奶总是坐在炕上望着窗户出神，就算偶尔跟自己聊天，也会被震天响的爆竹声盖过去。
他不由自主又往程澈身边靠了靠，还好今年有程澈陪着自己。
外面的炮声不停，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掀翻过去。两人连有人推开了大门都没发觉，直到赵胜端着一个大盘子出现在俩人眼前，他们才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
“发什么呆呢？”赵胜嘴巴还嚼着吃的，含含糊糊地说：“我爸做的炸油糕，让给我给你们送来！”
小林眸光闪亮，腾地一下站起来，“赵叔叔怎么什么都会做，他真好！”小林手指小心拿起一个，一分为二递给程澈一半，烫得呼呼直吹气，对赵胜说：“奶奶在屋里。”
赵胜端着盘子推门进去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里面还传来奶奶苍老的笑声，小林和程澈还仰着脑袋眺望远处的烟花。
不一会儿，赵胜也坐了下来，三个人捧着油糕在夜晚的寒风中沉默的看了一场又一场花火。
归于寂静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天幕上烟气缭绕，程澈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小林也揉着鼻子，赵胜一抹嘴，望着天边正在消散的烟雾，说道：
“还是庙川好，我以后不会再走了。”
小林也目光追随着将散未散的最后一缕青烟，轻声说“庙川没有初中，也没有高中，我们都得走。”
“也是。”赵胜皱着眉又想了一会儿，信誓旦旦道：“那我们每个假期都得回来！”
“当然了！奶奶在这里，我肯定要回来。”小林点头附和，说着转头看向一直寡言少语的程澈，“程澈，你跟我们一起回来吗？”
程澈毫不迟疑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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