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人,自然要载她们一程。
奶奶和小林坐在那脏兮兮的车斗里,颠簸得骨头要散架,但总归是好过双脚,尤其是奶奶那双小得近乎可笑的脚。
只要是看见她那双脚的人,都是不会忍心让她走路的。一波三折,摇摇欲坠。
车停在那熟悉的门口,那好心人还特意到后面将奶奶小心扶了下来。小林则是身手矫健,一跃而下,震得腿上的伤又活跃起来,他暗自吸了口气。
再次去到户籍办公室,仍是那位和和气气,平平静静地小警员。
“所长去开会了,您先坐会儿。”
一来二去,这事显然不是补办户口这么简单,所以他不接,只能等。
小警员为他们倒了两杯水,在座位上低头翻了翻文件,又无言地望了会儿一老一少,把自己抽屉里的零食给小林递了两包。
小林道过谢,放在了桌上,并没有吃。
左等右等,也不见那所长来,奶奶起身过问:“你先给我办了吧,我们还干着回家,等不得他这么久。”
小警员先看了眼桌上的电子表,思考了几秒,忽然说道:
“你们可以去他办公室看看,会议结束了也说不定。我还忙,就不陪你们上去了。
”
说完,就盯着文件再也不抬头。
小林带着奶奶又上楼去了,期间奶奶问他是从哪里摔下去的,小林给他指了四层台阶,笑呵呵地说:“踩空了。”
四级台阶的高度怎么会摔得那么严重?
好在奶奶不追问,只是摸摸他的脑袋。
办公室大门紧闭,奶奶敲门,无人应答。他们只好坐在走廊等。可小林像是反应过来,一骨碌翻起身,踮起脚趴在窗花上偷看。
里头有人影一晃而过,他分明就是故意避而不见!
“奶奶,里面有人。”
奶奶又开始敲,高声喊道:“大白天的不开门,当干部的还在睡觉吗?”
这样大的罪名,最珍爱脸面名声的郑华又怎么担得起,下一秒,门就开了。
“您有什么事?”
小林就在身边,这是故意装傻充愣!
“给我小孙子补办户口,听说要监护人,我就来了,家里就剩我门两口人,你看这监护人你还要哪个?我找了大半辈子没等到,你要是找的到,倒是我老太婆啊沾你的光了。”
奶奶边说边往里走,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那会客沙发上。
“手续不够啊,不好办。”郑华故作为难。
“哪个不够?家里的情况你知道的,能带的我都给你带来了,不能带的,就是搭上我这条老命也换不来,我不信这天底下,就我家孩子的证件不够!”
“我们也得按照程序规定办事。”
“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规定。我就问你一句大白话:是不是全中国就我家这孩子特殊,他的户口,阎王爷那儿才给办?你要是点个头,我们婆孙俩立马就走,绝不再给你添麻烦!”
“这...倒也不是。”
“那你说是什么!”奶奶陡然提高了语气,浑浊的眼睛射出如炬的目光,牢牢盯着对面漫不经心的男人。
“交罚款也行,800块,再主动配合调查,证明您说得情况属实就能能推进了。”
800块,天文数字。
小林和奶奶都愣在那里,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
又,无功而返。
两个人在一路的沉默中往家的方向挪动,八百块那得攒多多多多久?他得捡多少个瓶子才能换回来?
遥遥无期,遥遥无期。
他抬头时不时看看奶奶,看不出她的表情,脸上的皱纹覆盖了她的真情实感,总像是不动声色。
“奶奶,你没事吧?”小林试探着问道。
“没事,奶奶能给你攒到,小宝放心。”说不上是宽慰,还是欺骗。
缓慢地速度,凝固的空气,一条路简直像是走到了天荒地老。
斜阳辉映的时候,他们到了村口,碰上老孙迎面走来。
“小林子,我正要找你呢,姨,你们去哪儿了这是?”
“去镇上,他说交了罚款才给办。”
“狗屁,老王八蛋又使损招呢!”老孙气狠狠骂了一声,冷静点儿了又问;“要多少?”
“八百。”小林像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老孙哑火了,天文数字。
奶奶笑了笑,不在这话题上多纠结,反而说道:“兆英啊,你怎么还倒着长了,比上回见你年轻了不少。”
不等老孙说话,她拍拍他那精壮的胳膊,怅然又欣慰道:“好啊,你妈妈看到你这样,她又能高兴了。”
说罢,自顾自牵着小林走了,留下老孙在原地五味杂陈。
他看着运去的背影,佝偻矮小,年迈和幼小,好像并无差别,都是稀里糊涂,弱不禁风的。
老孙叹口气,一拍手像是做出了个重大决定,他脚步匆匆返回到家里,把正盖着书本打瞌睡的沈皓白摇醒。
“怎么了?”沈皓白睡眼朦胧地打哈欠。
“宝贝儿我问你,我要是把咱俩存的钱给花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打断你的腿。”沈皓白面无表情地说,眼神还是一片迷蒙,一副没彻底醒过来的状态。
呆了片刻,才兀地坐起来,揪上老孙的耳朵,凶狠质问道:“孙兆英,你是不是又去打牌了!你又欠人钱了!”
“没没没!”老孙赶紧把张牙舞爪的人抱紧了,着急忙慌解释:
“我哪敢啊,自从认识你后我就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好不好!以前那不是堕落了一小段时间,我本来就对那玩意儿没多感兴趣!”
“真的?”沈皓白将信将疑,但是安分了,像只被撸顺了毛的猫,下巴搁在他肩上,手拨他后脑勺硬的扎手的头发,慢悠悠问:“那你要做什么?不是说想要存起来买车的?”
才几千块钱,买车?杯水车薪呢...
“那什么,小林的户口不是要交罚款嘛,800块他们怎么拿得出来?要不咱们先垫上?”
老孙语气发虚,谨小慎微。
“拿去呗。”沈皓白从他怀里坐起身,“这事儿还用得着问我,你莫名其妙。”
“咱是一家人啊,凡事都得商量懂不懂,两口子都这样!”
“谁跟你!”沈皓白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两口子...”
老孙真是爱死他这种欲说还休,欲拒还迎的样子了,忍不住在他脑门啵一口,与他鼻尖碰着鼻尖,轻声说道:
“我只有你,没别人了,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夕阳也是绯色,悄悄躲在了山后面。樱桃树簌簌摇曳,是风动?
不,是抵死纠缠的心动.....
幸福是什么样子,小林没见过这种场景,遂不好描述。
只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在园子里刚打上一桶水,遥遥地,听到程澈的声音。那天,他很幸福。
“林蔚...”由远及近。
他伸长脖子张望,程澈一身白衣,从墙角那处阳光里冲了出来。他跑地那样急,是此前从未有过的速度,再看他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与夏日暖阳无异。
他张口回应,但程澈风驰电掣,仍是一个闪身进了院子。
这笨蛋!小林无奈,又高声喊道:“程澈——我在这儿!在外面!”
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程澈从院里跑了出来,直奔他而来,不顾他尚湿漉漉的手就把人拥抱了个满怀。
“程澈,你迟到了三天。”
他说三天回来,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
小林故作骄矜,不回抱他。
程澈缓缓松开他,歪头看他,一脸抱歉的样子:“你生气了吗?”
小林不生气,但显得很生气,“哼”一声扭头不看他。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小林忍不住要回头,下一秒眼前出现一个崭新的,棕色皮面的小本儿——户口本!
“给你这个,你就不会生气了吧。”程澈笑嘻嘻地凑过来一个脑袋。“你打开看看。”
小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是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吗?
是吗是吗是吗?
一页,
两页,
三页,
四页——林蔚!
真的是自己的名字!
“是我的,是我的!”小林喜极而泣抱住了程澈,原地雀跃。
“是你的是你的。”程澈也随着他蹦蹦跳跳。
阳光透过树叶,地上大大小小的光斑,清脆的笑声朗朗响起,回荡在水井,土墙,树干,久久不绝。
最初的激动平息后,小林拉着程澈在那不知哪年倒下的老树墩子上坐下来,细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老孙带了钱去,在争执不下时,程海赶到了。他三教九流混过来的人,来往几句就彰显了自己强大的背景,人脉,财力。尤其是他张口闭口提到“闻局长。”这事儿不成也得成。
不仅能成,还成的极快。
村委,镇派出所,再到市里,程海来回跑了两天就搞定了。
可是小林连个出生证明都没有,他的生日是程海随口说的,写成了程澈出生那天。
于是,两人就这样,同年同月同日生。
小林惊喜道:“那我们的生日以后是同一天,不管在哪里,你都会想起我,我也会想起你。”
程澈点头,心想,他爸真是做了一回人事。
“是你找来了程叔叔,你去城里就是为了找他回来帮我办这个,对不对?”小林脑袋瓜突然开了窍。
陈澈又点点头,但是紧接着摇头,“不是,就是顺便碰到了,就带他来了。”
“撒谎。”小林盯着他,看穿一切,他又在扣自己的裤子。
程澈愣了愣,只好低头一笑。没再说什么。
“程叔叔呢?你怎么来的?”
“他忙得很,送我到村口,我跑来的。”
小林心里又暖又软,歪着脑袋倒在程澈肩上,高高举着他让他担忧奔波一个多月的证件。
他不再是个黑户,是个世界的隐形人,他现在真的有名有姓,有未来。
“程澈,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我发誓,就算你有了新朋友,不会再喜欢我了,我也会对你好,只要你需要我做的,我都会为你做。”
少年的誓言,重如泰山呐。
可未经世事,还不明白这一分量,以至于程澈就那样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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