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晚上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奶奶。自从那天知道需要那一大笔钱之后，奶奶又出门做工了。
得知事情已经解决，奶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她只是久久地翻阅，尽管她一字不识。末了淡淡笑了笑，让小林拿纸笔出来。
小林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趴在奶奶身边，抬头问她要写什么？
“写一张欠条，给兆英送去。”奶奶眼神失了焦点，喃喃地说，“谁的日子都不容易，没有白受恩惠这一说。他也是个可怜人...”
“好吧。”小林咬咬笔头，转向程澈，面露苦恼道：“可是欠条应该怎么写啊？”
“我来写。”程澈直接拿过笔，刷刷两下写好了。只是把名字空着，小林自己填了上去。
虽然奶奶强调要写她的名字，可小林看着她身上还遗留的泥污，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大名写了上去。
自己总是比奶奶有力气的。
程澈又在家里留宿，以前很宽敞的床铺突然就逼仄起来，半大的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儿。两个人叽叽喳喳谈天说地的时候，奶奶忽然提到：“小宝，明天早点回来，把隔壁那间空屋打理出来。”
“哦，行。”小林还顾着跟程澈骂那个衣冠禽兽的郑华，没顾得上追问奶奶这话的用意。
玩闹的晚，在加上心里没了负担，两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稍作穿戴就跟小麻雀似的飞去沈家了。
距离开学不远，俩人还拿了作业，沈皓白学识渊博，当他俩的老师绰绰有余。
敲门进去时，老孙在院里树荫下洗衣服，沈皓白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躺坐着，举着本书在轻声读，像是在念什么好玩的故事给老孙听，逗得他哈哈大笑。
“老孙——”小林边跑近边喊，“谢谢你！我以后肯定孝敬您老人家！”
然后跳起来趴在宽阔的背上，当起了撒娇的小无赖。
“哎呀你这孩子，还没等到你的孝敬先要被你勒死了！”
“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啊。”小林见好就收，从他身上跳下来。往沈皓白那边挪去了。
“哥，你看我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说着原地转个圈儿，站得很是端正，静待评价。
沈皓白细细打量一会儿，只说：“你是比程澈长得快点儿。”
程澈听到这话，默默垫了垫脚。
小林一瞥眼，看见程澈正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莫非是想克扣我的牛奶？
程澈眼睛睁大，显得无辜。小林这才放心了。
树荫渐小，几人回了房间，老孙给他们切了西瓜来，小林对西瓜不是很喜欢，吃了一块就停下了，倒是程澈很喜欢，吃了好几块。
小林无聊的左顾右盼，家里变得整齐了，那些以前凌乱在四处的书都按照大小码在了柜子里。他这才直观地看到沈皓白到底攒了多少本书。
比学校里那个小阅读室的书都要多。
没头没脑的，小林忍不住感叹道：“哥，你看这些书，那考试肯定什么都难不倒你了！”
沈皓白先是谦逊一笑，话却说得毫不客气，“是啊，你哥我以前都是满分的，比你小子聪明多了。”
他没有上次的避而不谈，而是神色坦然，颇有几分傲气。
小林受了刺激，当即就翻开作业，天真地要与沈皓白一较高下，鸡兔同笼，这个宇宙难题！
结果就是惨败...
沈皓白逗完了小孩儿，继续发扬风格开始传道受业解惑，前有程澈引导入门，现有沈皓白这一强大家教，小林的知识其实远超同班级其他的人。
渐渐地，三颗脑袋挤在一起，沈皓白讲解时清清冽冽的声音缓缓流淌，铅笔在纸张划过时刷刷作响，简直岁月静好。
孙兆英忙里偷闲，在沙发上坐着，静静地望着他们，再看一眼那一柜子自己亲手从家里各处拾起来的书本，悄悄起身出门去了。
庙川这个地方，算不得穷乡僻壤，也称得上鸟不拉屎，围了一圈一圈的山，把人牢牢的固在里边儿，基本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只有翻过通往镇上那个隘口，才能看到对面半山腰巨蛇似的，缓慢扭动的火车时隐时现。
那似乎是唯一能带给人无限憧憬和幻想的事物。
火车是动的，其余都是静的，像是时间戛然而止在村庄里。
孙兆英背手在门前那棵老树下眺望，不知道在想什么。天际出现一条浮云聚成的白线，是飞机留下的痕迹。
等小林和程澈走了，孙兆英回到屋里，往沙发上一坐，目光紧紧跟随着在地上来回走动的沈皓白。
“呐，小林给你留的，说他一年还你一点儿，望你担待。”沈皓白放完书后，走过来把欠条递给他，还笑眯眯地说：“你看，那俩小孩儿连字都写得一模一样。”
孙兆英接过来，却并不看，直接扣在了桌上。
反而是抓过沈皓白的手，一把扯进自己怀里，再把人按到自己腿上坐正了，双手搂着他的仍然清瘦的腰，正色说道：
“宝贝儿，你接着去读书吧，我供你上大学。”
沈皓白怔住了，眼睛直直望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有一瞬间，孙兆英甚至在他眼里看到了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像灰烬里的火星，猛地亮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偏头一笑：“说什么呢，我都什么年纪了，还读书....没喝多你讲什么胡话?”
“你才26啊，有什么不行？”孙兆英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句说：“毕业了，也才三十出头，还是大好年华。”
“我....”沈皓白眼睛眨巴得频繁，手无意识紧紧攥着孙兆英的衬衫，“我离开学校已经7，8年了，没有这样的....”
“怎么就不能有，就是四五十都还能考，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行了？”
沈皓白眼神躲闪，说不出来，欲言又止良久，才无尽落寞地低了头：“算了，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
孙兆英浓眉皱起，眼里的疼惜要溺死人。可沈皓白忽然慌乱了：“是不是我无所事事太久，你觉得麻烦了?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帮你干点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因为他根本就是废物一个，不会干活。
“想什么呢！”孙兆英捏捏他的脸蛋儿小示惩戒，又把人搂得紧了一些：
“就算你什么一辈子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嫌你。可是小沈啊，你每天捧着书，就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小院儿里，又怎么能甘心呢？我不是逼你非要做点什么，只是想让你能更自由。现在这样的日子，本就不该是你过的。”
沈皓白下巴重重砸在他肩上，接着肩头一片湿意，怀里的人在轻轻发抖，小兽一般呜咽。
孙兆英轻轻拍他的背，继续说：“至于我，我肯定是跟你走，我本来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你跟了我，我就顾你一辈子，我虽然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你那点儿学费我还是有办法的。哪怕你不想去大城市，在西城读个师范也是好的，受人尊敬。”
尊敬，他知道小沈最需要的就是受人尊敬。
“你先想想，做好决定了，我就带你走。”
认识好几年，又怎么会对他深埋于心的梦想不知情呢，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遗憾，孙兆英早就有弥补之心。
要不是小林和程澈两个孩子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他还真怕没机会提出来。现在好了，那一天天的陪伴与讲课，沈皓白明显是慢慢走出来了。
只要他不抗拒，那就是有机会的。
沈皓白在他肩头趴了许久，而后缓缓抬起头，眼睛水光潋滟的红，凝望着老孙经了风霜的脸，浅浅亲他一下，笑着说道：
“谢谢你，你对我好，我知道。我能去考，可我有没有学校要我，还很难讲，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有案底的。”
“这...”孙兆英瞳孔微张，他显然是没把这因素考虑进去。
“流氓罪，讲出来很难听的。”沈皓白故作轻松地笑，但是眉宇间是浓重到化不开的哀。
“怎么会？”孙兆英脸色更加难看，像是不可置信。
“我以前....有个很好的人。那年高考完我去他家，被他家人撞见了。”沈皓白在最初的难以启齿之后，像是不管不顾了，憋在心里的陈年往事全都倒了出来。
他不敢看孙兆英的表情，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也不是落榜了，是去坐牢了，没能去报道。不过他也不是全没良心，只半年就求他爸爸走动，把我放出来了。
但也没用，在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中，我应该早就死了。”
沈皓白神色木然，泪无声滚下脸颊。
孙兆英拇指蹭掉他还倔强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不是你的错。”
沈皓白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像是思绪回归，下意识解释道：“没那么不堪，就亲嘴了而已...我不是很不要脸的那种人...”
孙兆英望他一会儿，随即低下头，将一个郑重而温热的吻，印在沈皓白此刻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许久才抬起头，眼眶通红地咧嘴一笑：“好了，现在咱俩是同谋了。”
沈皓白怔愣过后，轻推他脑袋一把，哭笑不得道；“神经病...”
孙兆英呵呵笑，又哄他一会儿，最后说:“这事儿还是得想想，咱不试怎么知道不成呢，时代变了呀，保不齐就能成。”
“...嗯。”沈皓白终是应了下来。
都是很好的人呐！
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啊老孙，小沈！狠狠幸福！[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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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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