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看着和离书上那名字,身形一晃倒退半步:“你们……你们竟背着我找了蒋氏?”
“她是你母亲,和离这样的大事,自然要与她商议。”
章老太爷理直气壮道。
“你进门三年无所出,按理说我章家是可以直接休了你的。但为着你和沈家的声誉着想,我们并没有这么做。”
“今日你签了这和离书,从此与我章家便再无瓜葛。待镇国公派人来接你,你自随他去便是。”
“镇国公青年才俊,又是当朝新贵,虽只是做他的妾,但也不算辱没了你。”
沈钰嗤笑一声,眼眶泛红,将视线从那和离书上收了回来,看着章老太爷道:“所以……我这些日子喝的根本不是什么调理身子有助怀孕的药,而是避子汤?你们怕我怀着章家的骨肉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便派了刘妈妈来日日盯着我,给我喝那劳什子汤药!”
“枉你章家自诩清流,竟做出如此恬不知耻之事!”
章老太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那汤药的事,还当面说了出来,目光些许闪躲。
他虽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但盯着孙辈的房中事到底不光彩。
“我这也是为你好,”他沉声道,“镇国公相中你是因为你与他那早亡的心上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可再相似,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倘若你怀着我章家的孩子进了门,他又怎肯接纳你?”
“为我好?”
沈钰大笑出声,眼中却有泪水滚落:“你们分明是怕镇国公不肯收我,不能用我这儿媳换你章家的荣华富贵!”
她说着扬手将下人手中托盘打翻在地,一字一顿道:“这和离书我决不会签!茂芝若在此,也定不会同意你们此等行径!”
“你们若敢作伪,假冒我和茂芝签了字,趁他不在硬要将我赶出去,我便一条白绫吊死在你章家门前,好叫世人知道你章家如何寡廉鲜耻忘恩负义!”
她说罢转身要走,老太爷气急,张口想骂,却知道此事强求不得。
他已答应镇国公半月内将人送去,倘若到时镇国公见不到人,甚至连累了国公府的名声,章家此举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见沈钰就要走到门口,章老太爷忙给大老爷章春生使了个眼色。
章春生性情懦弱,平日里便没个主见,很容易被人拿捏。
此次将沈钰送与镇国公之事他本觉得不妥,可老太爷说舍了这个儿媳,章家今后能得到诸多好处,尤其是他们这一房,今后便是章家真正的“大房”了。
他是长房长子,但因性情原因,一直被其他几房压着,空有个长房大哥的名头,实则在族中根本插不上话,还没他儿媳说话好使。
这次镇国公相中了沈氏,人虽还没送去,却已给了章家一些好处。他的长子升了官,次子进了最好的书院,眼看着都有大好前程,说不定就能在新朝平步青云了。
章春生亲眼见到了这些好处,再加上章老太爷的游说,没多久便也答应了。
见老太爷给自己使眼色,他心知这是让他劝阻沈氏。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情急之下直接扑了过去,扑通一声在沈钰面前跪了下来。
“二郎媳妇,求你,爹求你!你就应了吧!”
沈钰没想到他竟会对自己下跪,震惊之下一时忘了反应。
章春生心知威胁逼迫那套对她无用,他也不擅长这些,正寻思应该如何说服她时,脑中忽然电光火石一闪,想起沈钰与章茂芝之间夫妻情深,便哽咽着编起谎话来。
“我也觉得此事荒唐,本也不肯答应的。可那是国公府,咱们惹不起啊!”
“镇国公不知从哪里得知你与他的心上人容貌相似,派人拿着画像登门,远远看了一眼便说要纳你为妾。”
“我章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却也是耕读传家,名门清流,怎肯行此等有违礼法之事?”
“可是……可是如今改朝换代,新帝登基,镇国公是陛下身边亲信,一言便能定人生死!他用章氏子弟的仕途前程,用茂芝的性命做要挟,我们……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答应的啊!”
他说的虽是假话,心中期待忐忑屈辱惧怕却是真的。
作为读书人,他对自己对章家这样的做法感到不齿,却又无法抛下唾手可得的利益。
他一边享受着这些利益,一边又畏惧镇国公的权势,怕他一个不称心就让章家永无翻身之日。
这样半真半假之下,章春生竟哽咽着哭了起来,弯腰便给沈钰磕了个头:“就当是为了茂芝,二郎媳妇你就把这和离书签了吧。求你了,爹求你……”
章老太爷是想与章春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却没想到他作为长辈竟会给一个晚辈磕头下跪。老太爷一时气得险些呕血,只庆幸还好事先遣退了下人,此时房中再无旁人,不然他章家的脸真是要丢尽了!
“你公爹都给你下跪了,你还要如何?”
他对正欲将人扶起来的沈钰呵斥一句,顺着章春生方才那番话道:“我今日便与你说句实话,镇国公那边点名要你,你便是不愿去,我章家也不敢留你!”
“你若实在不愿签这和离书,我们便只能写一纸休书了! 沈家如今已经是你那继母掌家,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届时你既没夫家,也回不了娘家,难道真要吊死在我章家门前不成?”
“你便是真的死了,我章家最多名声有些不好,却也不会得罪镇国公,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究竟是和离还是休妻,你自己选吧!”
…………
因为沈钰的抗拒,这件事当天并没能商量出个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章老太爷和章大老爷都没再找过她,但章老夫人刘氏却时不时来她院中坐一坐,劝说一番。
刘氏是章大老爷的母亲,章茂芝的祖母,常年礼佛,不问俗务。若非此次事关重大,她也不会亲自来找沈钰。
房中一如既往地只留了秋婵,其余下人都被遣退出去。
刘氏品着香茗,看了眼花瓶中插着的梨花,叹道:“我当初便说这梨花虽美,寓意却不好。但你喜欢,每年春天都坚持要剪了插瓶,怎么劝也不听。如今……倒真应了这离别之意了。”
沈钰坐在一旁,只默默听着,并不接话,显然已经对她那一套说辞听腻了。
这几日她憔悴许多,面色似那梨花花瓣一般苍白,人也清减了,不似往日神采奕奕。
刘氏看着她这副样子,轻叹一声:“春生说你与茂芝夫妻情深,与朱氏亦十分亲厚,让我劝你时多提他们,盼你能为他们考虑思量。”
“但我劝了几日,见你虽偶尔有所动容,却始终不肯让步,想来是恼恨章家以你换取功名利禄,不愿就这么轻易让他们如愿。”
“既是如此,我今日便不提他们,只说说你。”
“你嫁进门三年有余,为人勤恳,待人和善,将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次之前,府中人与你也算亲近。”
“可当镇国公相中你,要纳你为妾的时候,章家可曾犹豫过要不要将你送出去?可曾在做出决定前与你商量一二?”
沈钰没有接话,刘氏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道:“没有。利益当前,眼见攀上镇国公便能在新朝平步青云一片坦途,他们哪还顾得上你?你便是做得再好,为章家付出过再多,也不过是个外姓人而已。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
“此时顺了他们的意让他们得偿所愿固然令你心中不快,觉得自己此前诸多付出付之东流。可是继续留下来,难道就好吗?”
“你与他们相处融洽时,他们尚且不顾你的死活。你与他们反目成仇,他们难道还会善待你?你今后数十年,难道就要耗在章家,任凭他们磋磨吗?”
沈钰原本只是呆坐着,并不出声,听到这里才眸光微动,转头看向她。
“祖母这是也承认章家做得不对了?”
“卖妻求荣,便是山野匹夫,也知是不对的。章家一门读书人,他们能不知道吗?可知道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做了?”
“你若非要跟他们争个是非对错,那就输了。因为只有你在意这些,他们根本不在乎。与不在乎的人争执,有什么用?”
“那依祖母的意思,我就该听凭他们安排,老老实实去给镇国公做妾?然后看着章家前程似锦,富贵荣华?”
沈钰开口质问,面上露出几分愤然。
刘氏缓缓摇头:“我来劝你是因为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临死前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总听章宏光那个老东西在我耳边念叨。但你要怎么选,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只是觉得……给镇国公做妾确实不是什么好出路,但兴许比留在章家强些。”
言语间对章老太爷颇为不敬,与平日慈眉善目跟谁都和和气气的样子十分不同。
沈钰有些诧异:“祖母这话不怕老太爷听去吗?”
“听去又如何?”刘氏笑道,“他在意的是我能不能说服你和离。你若同意了,我即便骂他是个畜生,他也不会计较。你若不同意,我便是夸他佛祖转世仙人下凡,他也只会觉得我是个废物。既然如此,不如想骂就骂。”
沈钰眸光流转,视线在她身上扫视一番,半晌后才轻声道:“祖母与我想的……颇为不同。”
“彼此彼此,你与我想象中也很是不同。”
刘氏道。
两人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但刘氏身子不好,又常年礼佛,几乎不怎么露面。他们为数不多见面的时候也只是彼此说些客套话,关心一下对方身体。这几日是他们之间说话最多的时候,比前三年加起来都多。
沈钰收回目光,放在桌上的手轻轻蜷起,面上露出悲戚之色:“祖母说的我都懂,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却是这么个结果……”
刘氏心有所感,想到自己这浑浑噩噩几十年,无奈地轻笑一声:“孩子,很多事与你做的是对是错无关,只与你遇到的是什么人有关。”
她说着扶着膝盖站起身:“该说的我都说了,往后我不会再来了。要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
说罢便往外面走去。
沈钰看着她的背影,待她快走出房门,这才道:“我可以和离,但章家要归还我所有的嫁妆,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刘氏一怔,片刻后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就这么背对着她回道:“好,我去与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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