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撑起身子，起身回到工位，翻找出一些便携式医疗设备装进单肩公包。旁边的充电装置还是显示故障中，而系统提示电量只剩下20%。
没时间了。
0号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临了，他又回到工位，看了一眼抽屉里的日记本，还是将它放到小包里面。
1号实验室门上印着清木吟公司的logo，一节又一节的金属钢管把门牢牢扣住，门是典型的双层机械控制，根本无法从外面强行打开。0号每天都从这里上下班，昨天他来找清风做记录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他站在验证装置前一分钟了，还是一直没反应。
怎么办？
0号原地转了几个圈，他开始扫描周围的物件，另一侧的休息室里还有很多躺椅，0号把里面的躺椅挪过来，一层叠着一层，堆起一个简易的“垫脚椅”。
他扶着玻璃往上爬，勉强保持住平衡站到最高处。他伸手去够上一层的玻璃框，奈何身高受限，始终够不到上面。他又拿了下面一个椅子往上叠，踮起脚尖，终于够到了玻璃框，那有一个他以前擦玻璃不小心弄坏的卡扣，从外面也能打开。
从玻璃缝儿往里看过去，里面一片漆黑，绿色应急灯光在不断闪烁，像是黑暗中的监控仪。一片昏暗中，他隐约听到另一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犹如机械表的指针一样富有节奏。
还有人在这吗？
0号扣着玻璃框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或许是Omega腺体带给0号的敏锐感知，他觉察到一股危险正在靠近。他贴着玻璃不敢动，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出任何声响。
实验室的玻璃是静电防窥的，从里面是看不见外面的。
“你不需要知道……，……怎么到……。”
……
“该做的……做了。”
“……”
截流住一些讯息，这个声音他非常陌生，听起来很厚重，像是个雄劲有力的alpha。
0号把头往前凑，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愚蠢！照我说的做！”
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源，0号扫描到那人的基础轮廓。
那人全身穿戴着黑色防护衣，还裹着皮革材质的斗篷，上面还有暗金色的复杂纹路，看起来很像邻国宗教的服饰。然而暗金色的口罩把那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楚脸到底长什么样。
“立刻，就现在发！”
“刚刚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现在朝着星系106，38，05发射‘水滴’。”
“你们就会找到梦寐以求的‘宝藏’了。”那人似乎被气得不轻，音量都提高了不少。
0号瞳孔放大，他说的坐标不就是离星舰最近的恒星坐标？
“谁在那！”那人抬眸大喝一声。
0号飞快地蹲下躲藏，手指紧紧地扣住玻璃框，用力到指尖发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个姿势很耗费体力，0号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只得慢慢地往下挪动。
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垫脚椅”却在这时失去平衡，噼里哗啦地，散落一地。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0号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就重重往前摔去。
刹那间，那人抬手就是一枪。
“砰！”
“哗啦—”
随着他落地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玻璃被子弹击碎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延长，子弹穿破玻璃呼啸而来，准确无误地射中了0号眉间的晶核。那正是黑暗中最好的靶心。
剧烈的疼痛吞噬了他，同时到来的，还有像液压机一样压下来的alpha信息素，压得他抬不起头。
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碾压。0号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能力。
他的身体重重地跌倒在地板上，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青紫的、暗红的，各种颜色的伤痕像盖章一样盖在他露出来的皮肤上。因为系统受损严重，瘦弱的身躯反复重复着手臂弯曲的动作。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他在地上剧烈抽搐扭动的声音。
一只有力的手盖住了0号的脸，把0号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
额间的疼痛持续吞噬着0号，他用尽全力扭过那人的手腕，却没能制止那人接下来的动作。
“别怕，看你和他长得有七分相像。”那人用着温柔的语气安抚他，释放了少了的alpha安抚信息素。这个味道冷漠又疏离，像是深海的海水一般冰冷刺骨。
“帮你把子弹挖出来。”语气平淡得仿佛刚刚射出子弹的人不是他。
0号痛苦地挣扎着，他奋力地掰着那人的手指，试图看清楚那人的容貌，然而一个F级的机器人怎么能干得过一个alpha。他只能摸到那人的右手中指戴着一枚戒指，材质很是奇怪，摸上去是温热的。
一切反抗都只是徒劳。
对未来的美好愿景像眼前的黑暗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剪刀，硬生生将他的脑袋剪成两半，子弹被挖出来了。0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的头被人转向另一边，至始至终，他都没能看到黑衣人的脸。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流出来，顺着山根落在另一只眼睛里，犹如他心中的苦涩，永远只能吞在自己肚子里。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望过自己通过测试。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暖覆盖了他的额间，他渐渐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些许力气。
０号颤颤巍巍地用手撑着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稳，但他很快没什么力气，连站都站不稳，不得已又坐在了大理石地板上。他已经分不清是哪个伤口在痛了，全身的零件痛得好似被重新拼凑过，他只能麻木地承受着。
这时他才发现，右腿的裤子被血染成了暗红色，摔下来的时候正好是右腿膝盖先着地，因此受伤最为严重。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他缓慢抬起右手，试图触摸眉间晶核本该在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0号茫然地看向四周，企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应急灯光提供了些许光亮，地板上，有一些细碎的红色荧光，定眼一瞧，晶核零零散散地洒落在地上。
他现在还在1号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没有完成红色指令、损失了宝贵的晶核、研究员都已经离开没有人能救他。
直到这一刻，0号才感受到真正的绝望。或许等到研究员发现他的时候，自己已经彻底报废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拿出自己的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抵着膝盖写下自己的遗言：
我的晶核碎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在痛晕后醒来，大概是因为镶嵌在内部的备用晶核生效了。电量只有5%，研究员都撤离了，不会有人来帮我了。
我不可能再通过测试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账户里的余额很少，把我的所有东西捐给omega信息素研究中心吧。当我彻底报废以后，麻烦告诉下一个0号，0号已经找寻过自由了。
如果可以，希望颜知钰教授把下一个0号设计得厉害一点吧。
滴落的泪水浸湿了纸张，模糊了0号的视线，把刚写好的字迹晕染开来。如果把纸张都弄湿了，说不定连遗言也没人看见。
0号慌张地去抹纸张上的泪渍，抬眼却看到上面的备注。
备注1:昨晚清风把晶核取下来，可能重新设置过。
0号愣了三秒钟，清风懂得怎么调试设置晶核，或许他会有办法。
为了晶核，他也得趁自己彻底报废前，抓紧时间找到清风。
实验室的门已经被黑衣人从里面打开，里面一片黑暗，仿佛黑暗本身，就是一个吞噬声音的怪物。0号咽了咽口水，他仿佛看见黑衣人在黑暗中抬起手拿枪指着他，随时准备开枪。又好像还有人在黑暗中拿着斧头和棍棒，威胁他必须听话。
他下意识地抓紧衣服袖口，拍拍自己的胸口。他把公包倒过来，抖擞了几下，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他捡起alpha专用镇定剂，把剩下的东西又放回公包。
他扶着墙壁准备进去。心里不断默念：自由，自由，自由。
“别乱跑。”光脑在这时弹出消息，林达又发了一条讯息。
林达是谁？
错乱的信息让0号十分头疼，他习惯性地抬手按住晶核，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公包里没有专门给他用的医疗用品，0号只能默默地忍耐。
“不！准！乱！跑！”林达的消息再次弹出。
更多的消息提示冒了出来，但是没时间了，0号没有再去管消息了，他必须尽快找到清风。
“清风？”0号声若蚊蝇，他也不敢喊得太大声，怕被黑衣人听见。
他释放了少量的Omega安抚信息素，扶着金属质地的墙壁颤颤巍巍地，拖着一只腿往前走。如果运气好，清风或许会察觉到。
他在星舰上工作了一年，给实验室提供了一年免费安抚信息素。清风应该早就已经熟悉了他的信息素，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失控状态下，任何人的信息素都会刺激到清风。
而就在刚刚不久前，那个黑衣人还释放过alpha信息素，0号不清楚那个人的信息素控制力如何，但这无疑又增加了风险。
每往前走一步，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备用晶核传递着疼痛，告诉他细胞受伤了。特别是右腿，已经几乎无法支撑他站立。
他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休息。
但他不能休息，休息了，或许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清，风？”0号试图喊得再大声一点，然而声音像被挤了一样，他无法再提高音量了。
实验室依旧笼罩在黑暗中，只有转角处的应急灯光在闪烁，越是空旷安静，越是让0号感到恐慌。随着时间的流逝，0号的能源会越来越少，各个系统都会变得越来越弱，直到再也无法动弹。
他走不动了。他试图远程蓝牙连接实验室，这样可以调取监控查看。但就像扫地机器人控制不了智能冰箱一样，他没有权限。
0号靠着墙的手臂缓缓滑落，蹲在地上蜷成一团，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全部泄露了出来。看来能源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了，他甚至都不能自己控制信息素了。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清风的到来，又或者等待自己的报废。
一阵兰花的清香飘过，灯光突然在一瞬间持续地闪烁，而后又恢复正常，把整个实验室照得透亮。
一个带有磁性的冷漠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找到你了。”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0号下意识地抵抗，却又被更强的力度拉住。
0号看清楚了来人，清风裹着一层厚厚的羊绒毯子，阴沉沉地盯着0号，神情里尽是不容挑衅的威严。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眉毛压低时更显得阴冷。仿佛0号刚刚举动是犯了什么杀人重罪，恨不得生吃了他。
0号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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