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梁輕輕吸了口氣:「這部分今天不討論。散會之後,你們可以慢慢思考。下一次委員會開會時,我們再深入。」
他翻過資料,並在翻頁時抬頭看了全場一眼。
「第二件要講的,是『剝削關係』。」
他的語氣仍舊平靜,但所有人都察覺到某種不同尋常的重量。
「我希望大家都把接下來的內容錄音。」
幾個貴族互相對視了一眼,有些人拿出手機開始錄音。
諸葛梁說:「在自然界,老虎吃羊,羊吃草。老虎與羊死後,屍體會被蟲和螞蟻吃掉,蟲螞蟻死後由微生物分解,最終成為草的肥料。一個完整的循環。」
他抬手,在空中做出一個圈的手勢。
「這並不是單向壓迫,而是相互依存。我們人類社會也有同樣的循環,這就是『剝削』。但在我的定義中,剝削是中性詞,不是負面詞。」他語速放慢,像是在確保每個人都聽懂。「老虎象徵統治者,包括皇室與行政院。羊象徵地方政府、貴族、菁英家庭與企業家。草象徵民眾。蟲蟻象徵法律制度。微生物象徵稅收與福利。」
委員們紛紛皺眉,有人困惑,有人深思。
「法律約束統治者與貴族,福利則將資源重新給予人民。這就是人類社會的循環關係。」他停頓,視線落在順子身上。
「陛下登基以前,大乾國的王權過大。那時的國王權力極重,而貴族沒有兵權,也沒有行政權。結果,就是我們輕而易舉讓乾德羅爾斯退位——」會議廳裡有人吸氣,這句話太直接了。
但諸葛梁繼續:「各位接管行政院時也十分容易,幾乎無縫轉移。這代表什麼?代表過去的王權,就像是老虎數量過多,羊群繁殖不及,最後老虎自己也會餓死。」
他淡淡地掃過眾人。
「接下來可能讓你們不太舒服,但我必須說。」空氣再度緊繃。
「羊群太多時,草會被吃得太快。過度剝削人民,人民會造反或怠工,最終傷害的仍是貴族。草太密集時,蟲蟻會暴增攻擊活的老虎與羊。這象徵民眾權力過大時,會制定大量不利貴族的法律。微生物太多時,過度的福利會傷害老虎與羊。也就是過度社會福利造成精英階層的負擔。」
諸葛梁說到這裡,語氣低沉而穩:「沒有了老虎與羊,草就會瘋狂繁殖。但草太密,也會自我毀滅。戰亂的國家,就是如此——人民沒有制度保護,最後同樣痛苦。」
他合上資料。「這就是叢林法則最本質的意義。不是壓迫,而是循環。」
會議廳寂靜到彷彿只剩空調的微聲。
諸葛梁語氣逐漸轉冷:「很多人反對叢林法則,說它主張強權即公理,說是單方面剝削。其實那是有人故意只看一半,引導階層仇恨。讓民眾去攻擊與他們無直接衝突的貴族。」
他的聲音越來越銳利。「但現實是——他們殺死舊貴族後,自己成為新貴族;他們推翻舊國王後,自己成為新國王,換的只是頭銜。」
他輕聲道出一句:「就像《禽獸農家》裡那段……走了炅斯,來了拿破崙。」
他緩緩抬眼,看著全場。
「結尾是——『眾獸一發上前,這壁廂看罷了豬,那壁廂看罷了人,轉回頭又看了豬,亦無法分得哪個為豬哪個為人矣。』」
五秒鐘的沉默,像被鐵鎚敲出的空洞。沒有任何人開口。
順子坐在正位上,望著諸葛梁,心裡有種說不清的震動。她知道他很聰明,但沒想到他把語言、制度、循環、階層、政治哲學融合得如此清晰。
諸葛梁深吸一口氣,語氣又恢復平靜:「好了,現在正式進入法律。」
他開始朗讀條文內容,語速平穩,不急不緩,不提供任何多餘解釋,就像是一台精準的機械。
條文讀畢。
「對《皇室事務局組織規則》,各位有不同看法嗎?」諸葛梁問道?
全場一片沉默。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整個皇室只有順子和他本人。
這三部法律,本質上與其他貴族無關。
他們給不出意見,也不想給。
諸葛梁點頭:「很好。」
他望向角落那位負責整理法案的男子。
「科爾納克先生,請按草案原稿,將《皇室法》、《皇室事務局法》、《皇室事務局組織規則》儘快製成紙本,送交皇帝辦公室進行御名御璽。」
科爾納克立刻起身,彎腰行禮,語氣恭敬又堅定。
「是,皇后陛下。」
他把文件抱在胸前,轉身時眼中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因為他知道,今天在這裡聽到的一切
——不只是法律。
這個國家未來的精神結構。
而諸葛梁,正在親手塑造它。
主宮殿的拱形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厚重的金屬鎖扣合起來時發出悶沉的一聲。午後的陽光斜灑在石板長廊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彼此牽著的雙手。
順子的手指輕輕扣著諸葛梁的,她的手掌比他的細,也比較溫暖。那是一種帶著依賴的握法,不像正式場合裡的牽手,而更像是她需要他的存在才能踏實前行。
走在兩旁的侍從遠遠跟在後方,不敢靠近,也不敢出聲。這一段長廊平日裡都很安靜,但今日的安靜特別深,像是整個皇宮都屏住呼吸,等待著兩人之間的對話繼續揭開國家的命運。
在穿過第一個轉角時,科爾納克匆匆上前,步伐急促但仍不失體面。他手上夾著厚厚一疊資料,見到皇帝與皇后,他立刻彎腰點頭行禮。
「皇帝皇后二位陛下,關於刑法……請問後續如何處理?」他的語氣恭敬,也帶著些許遲疑,像是不確定此刻打擾是否恰當。
諸葛梁沒有停下腳步,只微微轉頭回應:「刑法的部分不著急,仍維持現行運作方式就好。」
科爾納克點頭,但顯然不太明白諸葛梁所謂的「現行」。
諸葛梁補充:「現階段採用的,是大乾國原有的刑法,只是針對那些明明不該在現代法律體系裡被判罪的人,我們都暫時保護起來,不讓他們背負刑責或遭到處罰。這是過渡期的權宜之計,能避免不必要的社會動盪。」
「是,我明白。」科爾納克立刻回應。
諸葛梁繼續說:「至於未來的刑法改革,團結國的法律不能參考,他們是聯邦制——聯邦刑法、州刑法、縣市的條例全都糾纏在一起。太複雜,也不適合我們的制度。」
科爾納克聽到「團結國」三個字微微皺眉,大概是想到那種龐雜得像迷宮般的法規層級。
「等到時機成熟,」諸葛梁說得很平靜,「就從歐洲隨便挑一個單一制的已開發國家的刑法作為基準,之後再依照大乾國的國情微調。那樣最有效率,也不會出大問題。」
科爾納克再次躬身:「是,我知道了。我會做初步整理。」
說完,他快步離開長廊,把自己沉入文件堆的海洋裡。
長廊再次恢復寂靜。
順子與諸葛梁繼續往皇帝辦公室走,腳步聲在拱形穹頂下回蕩,像是節奏緩慢的鼓聲。
順子忽然想起剛才的會議,轉頭看著身旁的男人:「我有件事想問。」
諸葛梁側目:「陛下請說。」
順子語氣帶著笑意,也帶著疑惑:「《皇室法》不是只修改了一個單辭嗎?結果你還是要整個委員會宣讀通過。這樣會不會有點……小題大作?」
諸葛梁心裡忍不住暗嘆:「妳登基都快半年了,這些還要我教?」
但他對順子從來不會把心裡的抱怨說出口。
他總是將那種無奈吞進心底,用平穩得如石子的語氣回答:「陛下,我並不認為這是小題大作。畢竟我們現在是一個正式的國家,而不是孩子玩家家酒。既然憲法與司法修訂委員會暫時取代立法院的功能,那麼所有法案——不論大小——都必須依照程序在委員會上宣讀、辯論、表決。」
順子忍不住笑出聲:「但你剛剛也沒有辯論和表決啊。」
諸葛梁語氣不變:「有的。」
順子愣住:「哪裡有?」
「我問了『大家有什麼不同看法』,這就是發起辯論。」諸葛梁不疾不徐,「當無人提出不同意見時,辯論自然結束,表決結果也就是『無異議通過』。」
順子聽完,忍不住捂嘴偷笑:「這也算辯論和表決喔?」
「當然算。」諸葛梁十分認真,「一個國家的運作,很多儀式性的流程看起來繁瑣,看起來沒有意義,但必須走,因為那就是現代文明社會的基礎。」
順子一時無語,看著諸葛梁的側臉,忽然覺得他有種奇怪的魅力。不是那種吸引人的浪漫,而是一種令人心安的可靠——像是某種牽引她向前的軌道。
她不自覺更用力地握住諸葛梁的手。
他微微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她牽著,像是默許,也像是習慣了。
兩人的影子並肩向前延伸,直到抵達皇帝辦公室的大門。
門扉緩緩打開,象徵權力中樞的空間就在眼前——然而門內真正能左右國家走向的,是一男一女,正並肩踏入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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