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城距雁尾村不远,也就二三十里。钟颢和怀璧脚程极快,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小城人口不多,也不在什么交通要道上,外来人极少,平日里,多半是附近乡野村民进城赶赶集卖卖菜。
客栈就在离南城门不远处,只是个二层小楼,有些年久破旧,往日客人并不多。
今日却一反常态,围坐了一圈人。人多,却并不嘈杂,反而只是静静坐着。
正是午膳时分,根本没有半个人动筷,无论衣着华贵还是朴素,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楼上传来叮咚琴音,清雅如清溪古泉,古朴如深山松林,涤荡心灵,另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引人入胜,在座之人,大多露出如痴如醉神色。
钟颢见状,心中一动。这乐声中蕴含少许法术迷幻之力,才能够让众人无论雅俗,都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莫非有妖人?
可这琴声于人有益无损,听了通身舒畅,有些小毛小病竟然不药而愈。何况,即使排除法力影响,他也听得出,弹琴者的造诣,在他从前见过的所有琴师之上。
一曲罢了,余音绕梁,听众怅然若失,恨不能有双无形的手,笼住那四处逸散的琴音。
他们彼此之间,这才交谈起来。
“柯兄,这琴师从昨天到今天,弹奏了有十来首曲子吧,怎么都没见本人露面呢。”
“不知道啊,我昨日听到这曲子,还跟人商议,下次那琴师再弹奏时,我们一定要上去拜会,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人,能弹出这样的曲子。说来也怪,当琴声响起之后,我们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光剩下呆坐着听曲这么一个念头。”
“嘶,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邪性啊。”
钟颢留神细听他们说完,才上了楼,走到信中所说的客房前。
他心中仍有些怀疑,虽然那信明显出自秦雪尘之手,但是送信人却与他对不上,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他犹犹豫豫,还没去敲房门,门就吱呀打开,来开门的,果然如那信使比划一般,是个身量较高的白衣少年。
钟颢不及细瞧,躬身一礼:“这位兄台,我名叫钟颢,请问昨天是否有两个……”
那少年打断他道:“有,进来说话。”
少年当先返回房中,坐在唯一一张圆桌旁,静静看着钟颢与怀璧二人。
二人脸上一片空白。
天底下,竟有长得如此俊美之人!
那少年看着两人发呆的模样,忽然笑了:“钟颢你做什么,看起来傻傻的。”
这熟悉的讨嫌口吻,让钟颢怒气不受控制地上升。
他脑中灵光一现,对着这个少年的眉眼,越看越眼熟。
“你,你不会是……是……”
“不会是——”少年拖长腔调,道,“不会是什么,不会是在旸国救了一个自以为是的九殿下的人吧,不会是把你吓到差点从床上翻下来的人吧,不会是把你带到天上看你哇哇乱叫的人吧。”
“谁哇哇乱叫了!”钟颢跳了起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少年,自然就是秦雪尘,他说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有一种法术,可以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变成大人。”
“你没说过。”
秦雪尘道:“好吧,没说过就没说过,我才不想用这个法术,用完浑身骨头都疼得要命。”
钟颢怀疑道:“那你今天怎么会使用?”
秦雪尘道:“还不是为了方便。之前我们住店为了避免麻烦,都是姜桓蒙住头脸冒充大人,他现在昏过去了,要是我原来的样子,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人家肯定不会同意我们住宿的,更不用说还要请大夫。”
“姜兄昏过去了,怎么回事?”钟颢关切问道。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锣响,刺耳噪音打断两人对话。不久有人在楼下高声喊:“弹琴的琴师是哪位,县老爷有请。”
无人应答。
那人又重复高呼一遍,反复三次,终于有人应声道:“是我。”隔壁房门打开,一位衣着朴素整洁,气质高雅脱俗的年轻男子正正衣冠,缓缓走出。
客栈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炽烈的、惊叹的、审视的、猜疑的,各色目光汇成火焰,将整座客栈的气氛点燃。
众人窃窃私语,都道:“这样的人物,才配弹出那样的琴曲啊。”
怀璧也出门去看热闹,待他一出去,“嘭”地一声,十五六岁的少年原地秒缩水,变成个**岁的孩童,微笑的脸同时迅速垮塌。
他揪着钟颢的胳膊,让钟颢同样倒抽一口冷气。
“快,扶我到床上去,疼疼疼疼疼死我了。”
秦雪尘一头栽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生动演绎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至于这么夸张?钟颢将信将疑,问他:“你怎么样,姜桓还好吧?”
“没事,疼过这一阵就好。姜桓就在隔壁屋,喝了药好多了,只是还没醒,你探望他时不要吵着他。”
钟颢一拍掌:“怎么不早说,外面那么吵,要把他吵醒吧。”
秦雪尘没好气道:“这会儿才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刚才就给他房间加了个静音法术。”继续在床上翻来滚去折腾。
看他这样,钟颢便也不忙追问昨天发生的事情。
怀璧看完热闹,推门走了进来。秦雪尘长身而起,端坐如松,与方才满床打滚的判若两人。
只是额角冷汗涔涔,暴露了真实状况。
钟颢与怀璧招呼一声,两人一同去隔壁探望姜桓。临关门前,他见到刚还稳坐如山的秦雪尘火速躺倒,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情状有点儿可怜,钟颢难得升起一丝同情念头。
还是把怀璧在外面多拖一会儿吧。
姜桓神态安稳,面色不差,只是还未苏醒。屋内残存一股子药的清苦气息,显然已经喂过药了。
是了,给昏迷的人喂药,也得是大人才方便动手,钟颢心里,又给秦雪尘添补了一个理由。
他磨磨蹭蹭,又是给病人换毛巾,倒茶润嘴唇,又是光线不好,桌椅朝向不佳,有碍病体回复,拖足了两刻钟,才返回另一个房间。
秦雪尘已然能下床走动,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走入房内,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叫声,从床底下发出。
“啾啾,啾?”
“什么声音?”钟颢奇怪。
秦雪尘探手从床底下摸索片刻,再抽出时,一只灰扑扑的肥鸟从他掌中探出脑袋,傻呆呆地左顾右盼。
“哪来的鸟?”钟颢问道,“你要养鸟,也不找个好看点的。”
“青雁山上捡的。”秦雪尘将之前在青雁山的一切见闻,捡了要紧的说了说。
钟颢了然点头:“所以,这只鸟,就是从那个尊贵的鸟祖宗窝里孵化出来的?”
“对。”秦雪尘点了点幼鸟脑门,就见它晕头转向,一副不辨前后左右的呆样。
钟颢叹息:“这真的不是鸟妈妈偷了人家窝里原来的蛋,让它鸠占鹊巢吗?”
这傻头傻脑的鸟儿,一丁点都看不出有什么高贵血脉。
怀璧盯着那鸟看了一眼,附和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看重外表的人,对这丑丑的雏鸟真是万般嫌弃。他家里品级最低的鹦鹉,都比这傻鸟更具有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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