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炎仙城，自两百年前姜桓以大罗之身回归后，就从地表被托举到虚空之中。
三人在仙城中行走，依稀之间，仿佛有旧日光景重现。
可今昔相比，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长何止千万倍。
景非旧景，人非旧人。
泼墨似的天幕下，星河浩瀚，星辰仿佛只手可摘，虽在虚空，眼前场面似真又似幻，壮美绝伦。
“这就是‘星罗无量阵’。”
秦雪尘不无惊奇，打量眼前情景，感受夜幕中星空虚影运转时，蕴藏其中的玄奥规则。
满天星河的光辉仿佛格外垂青于他，同样身在星空之下，偏有人格外翩然出世，俊秀脱俗。不知这是真实，还是旁观者的臆想。
钟颢颇有几分自豪：“不错，这阵法名气虽然不如诸天道境的天伏万法阵，或是紫姹仙域的霞蔚神禁，可不见得比那两个阵法弱。”
这法阵初时力量不算强大，但随着运转时间增长，阵中积攒的星辰伟力越深厚，威力也就随之越强，可说是一座潜力无限的大阵。
这无关紧要的闲话说罢，三人之间再无话说。
钟颢对着默不作声的两人，欲言又止。
“为什么会离开雾岛，为什么会来到仙城，你是主动拜会，还是三师祖相邀？”
“两百年后首次相遇，你们心里难道没点想法？是否觉得遗憾，有没有想要弥补？”
“为什么你们之间，竟会隐隐有种针锋相对、故作冷淡的氛围，比当年第一次相见时，还要暗潮汹涌？”
钟颢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便详询。
姜桓对旁人一向随和，不摆什么高人姿态，纵然如此，大家也不会真的妄自揣测他的心意。秦雪尘同样披了一张淡然的外皮，让人难以看穿他的想法。
三人心中，各自揣着万般心思，沉默着回到姜桓的洞府。
洞府中仅有两人，分别是苏翎的弟子李思敏，和周鹏的弟子邵武。
虽然各有师承，这两人，却一向是由姜桓教导，他们的师父师母反而指点不多。
见有客人来到，这两人连忙烧茶送水，听到秦雪尘的名字，连一向懒散的邵武都睁大了惺忪的双眼——被自己控制的炉火烫了一下。邵武应激地偷偷环顾一圈，师父不在，还好还好。
不然炼器师被自己所控之火烫到，周鹏定然要大发脾气。
整座洞府范围极其广大，姜桓居住的院落却并不大，也相当朴素。
姜桓落座后，向秦雪尘道一声“坐”。
秦雪尘道：“不敢，道尊身边，岂有晚辈的座位。”
姜桓皱眉，对他这不软不硬的态度也觉棘手。若是换个人，秦雪尘的谦让一点问题也没有。
偏偏面对自己，他就有种故意给软钉子碰的感觉。
气氛稍稍凝滞。
一道柔和女声打破僵局。
李思敏将茶托轻轻放在桌上，笑容浅浅如春风拂柳：“师伯，昨日我去领茶叶时，才知近来新出一种茶，名字叫做‘寒香引’，据说味道极香极醇，我擅作主张换了这种新茶，也不知道是否合您，与秦师兄的口味。”
她将一盏茶放到姜桓身前，又将秦雪尘往座位上引：“秦师兄出身名门，见识必然远胜于我，还请来品鉴一番，为小妹提提意见。”
秦雪尘不好意思太过违拗，只好依言坐下来喝了一口，礼节性称赞两句，其实食不知味。
姜桓却道：“思敏这话，我不甚认同，你师承苏翎师妹，苏师妹生于乱世，起于微寒，一步步逆天改命至此，当是真名门。”
秦雪尘听他话里意思，颇有影射云孤之意，登时恼了：“你……”
“师兄夸我，我定是不能错过的。”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声，与秦雪尘的话语重叠。
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仙缓步而来，伴着她的身影，似有迷蒙烟雨相随。
正是李思敏的师母苏翎。
苏翎刚到，就莫名听到姜桓称许，不知发生什么事，先应承了下来。
见她来到，礼节不必赘叙，秦雪尘顺势起身让位，自己坐到一旁。
苏翎打量他几眼，笑道：“早已耳闻秦道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师出高徒。”
秦雪尘道：“苏仙君谬赞了。师父他老人家固然是名师，有真才实学，”他的目光在姜桓身上逗留片刻，似是剜了一眼，“绝非是空有偌大名头，实际却沽名钓誉、自以为是、好为人师之辈。只可惜我这位徒弟却并未学到他万分之一的本事。倒是师父时常与我提起苏仙君，态度极是推崇。”
“哦？”苏翎看上去极为惊讶，“想不到我竟有幸入了云仙君法眼，不知云仙君是何说法？”
秦雪尘道：“师父曾谈及苏仙君方枢一脉功法别出心裁，尤其是经过仙君完善之后，更是包罗万象。他教训晚辈等不可坐井观天，沉迷于自身从天道海中汲取的一点所得，就小觑他人。”
姜桓轻笑一声，喝了一口茶，就听秦雪尘接着道：“师父又说，修为提高易，道韵提升难。灵天之境万载以来，道法不计其数，却多是夹缝中争一线机缘之道，有成大道底蕴者，寥寥无几。苏仙君的道法气魄不同流俗，日后，必会成为灵天之境顶尖道法之一。”
“承蒙云仙君高看。”苏翎道，忽听姜桓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道：“云孤修行不过千余年，见识是有一些，不过说到褒贬灵天之境各家道法，以他的见识，只怕还远远未够。”
他这话，说得确是事实，也确有资格如此评价。
可是他们方才说的是见识问题么？即使秦雪尘含沙射影，谴责的也只是姜桓瞧不起人罢了。
可惜这世上够资格瞧不起云孤的人不多，偏偏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把诸天和紫姹两个大罗金仙拉来评理，他们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秦雪尘咬牙道：“千古人杰的确罕有，可万事万物都非永恒不变，今日风光，来日未必不会被人取而代之。”
姜桓微微一笑：“我三百年成仙。”
“……”
“渡劫之日成就金仙，一千一百年入大罗。大器晚成这一套，我是不认的。”
李思敏、邵武与钟颢这时，都已经不好意思抬头了，在他们心目中，姜桓固然自信，却绝不自大，并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今日怎会如此，他到底在比较什么？介意什么？
他们不禁开始怀疑，姜桓什么时候遭到暗算，被人夺舍。还是说他其实本性是这样的？
不，这绝不可能。
苏翎却半分异色不露，只轻笑一声，打断二人口角之争：“天下才华之士，代代辈出，而大能者罕有，每一位皆是头角峥嵘，各领风骚，绝不会泯然众人。
“就譬如秦道友，周身气象气度森严，浑厚而不溢，又如朝生之阳，含蓄之下容纳勃勃生机，可见与我等并列之日，为期不远。姜师兄，你看小妹眼光是否正确呢？”
姜桓却未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反而道：“只怕这道生死关难过。”
他口中的生死关指的是什么，在场众人皆知，定是说成仙大劫。
灵天之境每年渡劫的合道真君数十上百，最终能成功的，却是寥寥无几，甚至一个都没有。其余诸人，都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数千年豪情，化作一场空梦。
能够迎来天劫的，已经是合道修士中的顶级强者，即使如此，死伤仍如此恐怖。以至于有很多合道修士惶惶然不敢继续修行，以免招来天劫，提前去世。
秦雪尘扬眉道：“道尊不信我能度过此劫，莫非想要亲眼见证一下。”
“好。”不料姜桓竟然一口答应下来，“那么在此之前，你就暂留泰炎仙城？姜某洞府虽简陋，空屋还是有几间的。”
秦雪尘一怔，事情怎会这样发展？
不应该再起一点争执吗？
谁要当真请他了！
他立即推辞道：“晚辈渡劫之前，另有一件要事非处理不可。”
姜桓道：“这也无妨，反正我近来没什么事，不会错过你的天劫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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