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珍宝明珠,给华美的宫殿笼罩上如梦似幻的光晕。许明曳在风竹这里,体会到有生以来从未享受过的醉生梦死生活。
他搁下流光溢彩的翡翠色酒杯,在莹白温润的桌面上,磕出悦耳的声响。
许明曳夸赞道:“风兄,凡人皆称富贵人家过的日子为神仙日子,他们哪里知道,只有你这儿的生活,才配称一句神仙日子。”
相比风竹,他自己就是个连享受都不懂的土包子,心痒了化个凡身去人间安乐窝,又怎比得上风竹三千年苦心经营?
坐在上首主座,被纯净光辉烘托得如神似圣的男子,便是东道主风竹仙君。
他看上去宛如二十七八的青年,头发披散垂在脸颊,一身墨绿绣竹长衫,令他看起来不像那个凶名在外的恶毒仙人,反而有几分如兰似菊的文雅气质。
他扬起一抹标志性的不屑笑容,若以文字解读这个笑容,大约是“这又算得了什么?”
风竹漫不经心道:“许兄还未见过小弟真正压箱底的演出。也罢,许兄不是外人,今天,我就让他们小小露一手,两个月后,还有一场正式的表演,兄到时千万不能错过。”
“哦?”许明曳才知道他来这半个月,竟还没见识过风竹麾下最好的一批演出者,不禁大感兴趣,“那我今天可要好好大饱眼福耳福了。”
风竹便吩咐自己的下属,挑几个最好的乐师画手,舞者歌者。片刻后,其余人都到了,只有伴乐的琴师不至。
风竹脸色一冷:“琴师怎么没来?”
下属额头沁汗,忐忑答道:“回君上,付郎君昨天病逝了,其余琴师没什么出众的,属下不敢让他们贸然顶上,破坏了贵客的雅兴,替补的琴师还在路上。”
“废物!”风竹刚刚还在许明曳面前夸下海口,酒还温着,脸就被打上了。
他沉着脸道:“不是还有一个吗?”
下属一愣,迟疑瞥了许明曳一眼,犹豫道,“君上是指,秦郎君吗?”
“废话。”
下属喏喏应是下去了,转眼又被风竹喝住:“等会儿。”
风竹沉默了片刻,才又吩咐道:“他来之前,你先做一点布置……”
下属这才领命而去。
风竹换上笑脸,对许明曳道:“属下无能,出了点问题,让许道友见笑了。来,香盈,你来给许道友露一手。”
一袭蓝色裙衫的青年女子默然上前,站在已准备妥当的桌案前,执起饱蘸浓墨的画笔。
她长相清丽,举手投足,自然流露一股孤傲淡泊的文雅气息。仅是随意一挽发,都显得分外脱俗。
许明曳望着她的眼神顿时一亮。
他逗留在风竹仙城月余,这儿什么都好,说到美丽女子,更不少见,气质脱俗的,也远不止一个。
可她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依然很与众不同。
当然这样的女子,人间并不罕见,可他在别人的地盘,许久不近女色,这会儿竟按捺不住。
很快,蓝衣女子就绘画完毕,托起画卷,待人来取。
风竹道:“香盈,你自己送去给许道兄。”
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拾级而上,走上许明曳所在高台,将画作奉上。
许明曳此时眼里哪还有画作,只顾看着眼前女子问道:“这位娘子,不知你全名叫做什么?”
女子垂首答道:“罗香盈。”
许明曳笑道:“罗香盈,罗香盈,好名字,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名字好,姓得更好,与你极是相配。”
女子头垂得更低,似是对他的赞叹无动于衷:“谢仙君夸赞。”退了下去。
其余乐师舞者皆已就绪,唯欠琴师一人,风竹与许明曳随意闲聊着,就见下方台上支起重重帷幔,挡住许明曳的视线。
一个高挑的人影映在帷幕之上,有人在幕后抱琴而坐。
许明曳发觉自己的神识无法穿透帷幔,虽不是不能强行突破,只是那样未免不给主人面子。
他道:“风兄当真不够意思,人都来了,还让他遮遮掩掩的,吊人胃口。难不成这后面是什么九天仙女,让我这俗人看一眼就玷污了?”
风竹道:“一个男人而已,不值道兄一哂。风兄不如来与我品评一番这几名舞者。听说他们的出生地极其善舞,颇有些可道之处,论样貌也是个个拔尖的。”
许明曳却看都不看那些舞者一眼,坚持道:“风兄难道不知,越是不给人看的东西,越是能勾起人的好奇心,这帷幕之后纵然是个丑八怪,我也定要一睹尊容。”
风竹早看出此人行事无所顾忌,心中已然有些后悔。不答应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后果难以预料。
于是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一个普通琴师而已,值得许兄这样,给你看一眼也无妨。”
青帘被无形的巨手卷起一层又一层,帘后人影越发清晰,眨眼之后,重重帷幕又飞快放下。
帘后的少年惊鸿一面,虽苍白虚弱,还有眼前骤然无所遮挡的不知所措,却让许明曳刹那失神。
他很快醒转过来,道:“无怪风兄搞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噱头,的确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可惜啊可惜,只可惜是个男的。”
风竹笑容有些勉强,他正色道:“我将许兄引为平生知己,才将此人给你看一眼,许兄可千万不要外传出去。”
许明曳哈哈大笑:“放心,必不让风兄痛失所好。”
那场歌舞,固然赏心悦目,令许明曳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可比起两月之后的表演,又输了几分宏大。
如此吃喝玩乐半年,许明曳已将数月前见到的琴师抛到脑后,因为很快,风竹仙城就替补进了其他乐师。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琴师少年,是让许明曳大感面目无光的一天。
那一天,原本预排了一场盛大的演出。风竹坐在上首,罗香盈衣袖上沾着墨渍,惨白着脸跌坐地上。
风竹冷冷道:“罗香盈,你可知罪?”
女子道:“扰乱贵宾兴致,民女知罪,恳请君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风竹讥笑:“你以为我今日召你上来,真是让你画画来了……”他忽然提声厉喝道,“你与外男私通之事,你知不知罪!”
女子身子一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殷殷期盼的目光,投向坐在风竹一旁的许明曳。
但许明曳脸上只挂着浅淡的笑容,似怜悯地望着她,完全没有开口为她辩护的意思。
女子目光渐渐由期盼转变为失望、了然。她慢慢跪直身体,低声而清晰道:“请君上责罚。”
风竹道:“仙城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与人私通,招出那人,你们各领六十廷棍责罚,不招供,这一百二十廷棍,就都要落在你身上。”
女子扯了扯嘴角,感觉十分讽刺,她一介凡人,别说六十棍一百二十棍,就是一棍,她也是撑不下去的。
风竹之所以设廷杖之罚,可不是给领罚者生路,而是让人慢慢受酷刑而死。
她这样的凡人,反而只会被一棍打死,免遭零碎之苦。
可她入城多年,很难做出除冷漠之外的表情,即使真情流露,看起来也像是不入流的戏子演出来的。
她又望了许明曳一眼,最终失望收回目光:“请君上责罚。”
风竹道:“这么说,你不愿供出那人,情愿领一百二十棍廷杖?”
“是。”她知道,供出那人,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用处,反而只会受到更多的侮辱。
横竖难逃一死,何不干脆利落一点?
风竹道:“好,香盈,你一向表现得很有骨气,今天就让我看看,你的骨气,是真还是假。”
执刑人手持金光闪闪的粗大长棍,步履沉重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走来。
每一步,都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踏在女子的胸口上,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不觉,她的牙齿轻轻相叩,她的身体开始微微战栗,她的眼眶隐隐有热意上涌。
奇怪,死到临头,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保留了其它的情绪,譬如,恐惧。
风竹冰冷不屑的讥诮在耳边响起,连死,也一定要如此不堪?
“慢着。”沙哑的少年声音忽然打断这场漫长的凌迟。
仿佛病体支离的少年从帷幕后走出,步履不稳地上前。
“你们想找到与罗娘子私通的男子,是不是?我就是那个人,要责罚,就罚我吧。”
许明曳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内心早就不痛快了。
罗香盈与外男私通,什么外男?除了他许明曳,还能有谁?
他疑心风竹今天做这场戏,就是要跟自己撕破脸。
不就是个凡人女子,至于这样兴师动众,让人下不来台?私底下处死,哪怕把人直接扔给自己,都更加体面。
这时见到有冤大头出来冒领罪责,许明曳心觉此人脑子有病,等待风竹的处置。
令他颇感稀奇的是,风竹的表情十分古怪,轻蔑之下,隐隐有几分得意。
若非许明曳与他臭味相投,厮混半年,还真不容易察觉这点。
风竹道:“秦雪尘,你自认是罗香盈的奸夫,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你不反悔?”
秦雪尘道:“我认,我与罗娘子共一百二十廷棍,我一个人领了。”
许明曳盯着这秦雪尘瞧了会儿,发觉他身上没有修为,可分明是个已筑基的修士,只是功体被封,无法修行,反而因法力堵塞无法流通,令他像个不断往里吹气不能放气的气球,濒临爆炸崩溃边缘。
所以他才会是如今这副多病多灾的衰弱病鬼模样。
封印功体的法诀,明显来自风竹。风竹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人,却不杀他,反而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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