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儿好像躺了个人。”
“哎哟,不会是死了吧,缠着绷带,不像个好人,虹儿,你别过去。”
“可是,他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秦雪尘手指微动,慢慢弯起胳膊,吃力地爬起身,就听女子声音道:“喂,你还好吗?”
秦雪尘的恢复速度,远超发现他的那对母女想象。只是扶他起来的功夫,他就有力气开口询问:“请问姑娘,长行山脉该往哪个方向走。”
昏迷的时间里,他残破的身体也略微恢复了些法力。
之所以昏迷,不仅是因为劳累伤病,更因为他才生食了灵药。
年轻姑娘听他问话,答道:“不曾听说什么长行山脉。”
秦雪尘又换了个问法:“那请问,这里是大成国哪个州?”
“是柏南州。”
“多谢。”秦雪尘捡起道旁一根粗壮的树枝,道了声别,吃力地拄着继续往前走。
“你这个样子,还要赶路吗?”
“还是去镇子上,找个郎中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秦雪尘道:“多谢,但我时日无多,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得赶紧去做。”
在两人的劝解声中,秦雪尘再度匆匆上路。
他在数年前被风竹强押到风竹仙城后,就中了他一种封禁法术,从此无法修行,反而因为法力郁结在经脉中,不断冲突而日渐衰弱,加上前段时间的重创,几乎已到强弩之末,随时可能倒毙。
不能死。
不杀了风竹,不能死。
整个仙域,唯有那位闻名遐迩的云孤真君,虽然还未成仙,已有与风竹分庭抗礼的实力。
云孤与风竹对立,这是很多人都明了的事,他们之间,迟早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斗。
而秦雪尘,曾与云孤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云孤流露出三分收徒的意思,只是那会儿秦雪尘一心想着去泰炎仙域,去见姜桓,竟全未留意。
所以他如今才会想尽各种办法,来到这里。云孤所在的清玄宗,就在长行山脉中。
风竹的封禁法术,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且日益频繁,似乎在提醒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每当痛得受不了时,他在地面打滚,撕碎自己所能抓到的所有灌木草皮,将整个人都埋在尘土堆里。
他精神恍惚看着身下的万丈深渊,一个声音不断蛊惑他:“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痛苦?跳下去吧,跳下去,结束这一切痛苦吧。”
每当升起这个念头,他就会给自己扇十个八个耳光,仿佛如此,就能将这些念头从脑子里整个扇出去,又能继续走下去。
在漫长的跋涉中,他学会用生吞沿路的灵药,来对抗身体里那种撕裂的痛苦。
天材地宝何其珍贵,长行山脉又非穷乡僻壤,修士众多,与他争夺的人自然也多。
他从一开始不好意思争抢,到最后,去抢、去骗、去偷,曾蓄意挑拨,也曾见死不救,一切都是无师自通,仿佛他是天生的这块材料。
他的名声自然也传了开去,那个整张脸都腐烂了的要灵药不要命的疯子,成为众底层修士忌惮又仇恨的目标。
可他要抢灵药,正是为了活命。
从长行山脉边缘走到清玄宗宗门需要多久?
当他后来能够驾云来去的时候,他从天空俯瞰来时的道路。
他几乎惊叫:“不可能,我明明,走了那么久,那么远!”
而实际上,真实的距离,其实那么短,驾云片刻即过。
原来,真正遥远的,只是那个心灵无暇,不需要做出任何抉择,没有人需要他担负任何责任,不需要他用品格污点做代价,满足心中**的自己。
清玄宗,云孤所在的宗门,每年春三月会开山门招收弟子,这时已是六月,山前门庭冷落。
一般人不会在这里逗留甚至打斗,瓜田李下,谁都不想被当成挑衅这庞然大物的出头鸟。
可是眼下追着秦雪尘跑的两个人,却是硬着头皮,不肯退却。
因为秦雪尘抢走了他们垂涎已久的一株灵药,还险些让两人内斗而死,不打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秦雪尘几乎一头栽倒在山门前。
他倒不是一点力气都没剩下,只是再往前走两步,别看这清玄宗山门前好像没有门户,谁都可以自由出入,若他再往前走,就不是踏上那近在咫尺的宽阔台阶,而是掉入人家护山大阵里。
进入护山大阵,能不能出得来,就看清玄宗的人,几时发现他,把他扔出来了。
若光是如此,不失为从两个追杀者手中逃脱的好方法,可他这会儿,身体已经残破到极点,全靠灵药吊着命,陷进大阵,等别人留意到他,他早就是具尸体了。
“两位,到了这儿,你们还要追着我不放吗?我与清玄宗云孤真君有旧,今日是来拜师的。他的脾气,远近闻名,你们还不退走,后果自负。”
秦雪尘明明只剩最后一口气,可当那二人追到眼前时,只见这个少年摆出成竹在胸的姿态,对二人喝问道。
“你,你骗谁?”其中一人有些心虚地喝道。
没错,云孤的脾气,那是真的很出名,尤其是护短。
听说他有个徒弟出门惹了祸,被苦主找上门来。
明明是弟子理亏,只因那前来理论的长老咄咄逼人,云孤不由分说将此人打成重伤,最后还是清玄宗宗主薛净出来调停,才没让那长老被当场打死。
“你与云孤有旧,那我还是宗主的世俗子孙呢。”
秦雪尘眼睛一亮:“当真?朋友,那咱们还算有亲旧,更该化干戈为玉帛才是。”
那两人纳闷地互望一眼,其中一人猛然醒悟过来:“有个头的亲旧,耍咱们呢,打他。”
两道法术迎面向秦雪尘砸了过去。这两个修士都是勉勉强强兼走了八辈子运才筑基成功,哪会有门路得到法宝,攻敌自然是以法术为主。
两道法术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秦雪尘没法,滚地葫芦一样滚了出去,才勉强躲开。
为此,他不得不大违本性,做些浮夸的补救,以免被人看出他的虚实。
不知道,云孤几时才能看到自己的传讯……
虚张声势终不长久,当他终于动弹不得时,那两个对头先是不敢轻信,在远处继续试探。
等到他们终于信他没有反抗之力后,才要扑上来将他乱刀砍死,又被他一记法术惊退。
这一次,真的不行了,秦雪尘苦笑仰望头顶的青空白云。
拼命那么久,战胜了多少自己以前绝不敢相信的痛苦,甚至战胜了羞耻与良知,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蹒跚爬起身,看着山门之后那一尘不染的青石台阶。
它与自己之间,好像没隔任何阻碍。
举步,迈入。
青石台阶从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虚无的空间,空无一物,毫无边际。
他在其中蹒跚而行,最后倒地匍匐。
风竹封禁的反噬一波又一波袭上心头,令他整个人神智不清,只知道向前攀爬,不断攀爬……
“孩子,你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苍老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好像是从天上降落,带着慈祥,带着怜悯。
“云孤真君,我要找,云孤真君,拜师,报,报仇!报仇!报仇……”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但或许在别人耳中,只是蚊子叫了两声,他陷入了长久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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