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灯火，通常要燃至子时以后才会渐次熄灭。
今夜雪大，殿内需更多的烛火照明，光线透过高窗上的明瓦，在廊下积雪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李德全揣着手，站在殿外廊庑的背风处，一张老脸在跳动的光影里显得晦暗不明。他虽不在暖阁内伺候，但自有小太监将里面的动静一字不差地传递出来。
听到小太监低声禀报完皇帝与秦彬之间那场关于扬州知府赵志敬的短暂交锋，李德全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陛下对这秦彬，还真是……格外“上心”。
这种上心，不同于对寻常罪奴的折辱，更像是一种反复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撩拨。既想碾碎他的傲骨，又想看看这傲骨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芯子。
他挥退了小太监，拢了拢身上的貂皮坎肩，踩着厚厚的积雪，悄无声息地往司礼监的值房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有些话，他得亲自去跟陆指挥使说道说道。
锦衣卫衙门就在皇城西南角，与宫禁仅一墙之隔。陆承恩并未休息，值房内炭火熊熊，他一身飞鱼服熨帖挺括，正就着灯烛查看一份密档。
听闻李德全深夜来访，他并不意外，只是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
“李公公大雪夜前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新的吩咐？”陆承恩的声音不高，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冷硬质感。
他年纪不过三十许，面容称得上英俊，但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看人时总带着审视和算计。
李德全哈着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在陆承恩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尖着嗓子道：“吩咐倒没有。只是咱家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他将养心殿内发生的事，又详细地说了一遍，特别是强调了皇帝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陆承恩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密档的边缘，那是关于边境几位将领近日动向的记录。
待李德全说完，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陛下这是……玩心渐起？还是真的对那秦彬起了疑心，觉得他父亲还留下了什么我们没查到的后手？”
李德全压低声音：“指挥使明鉴。咱家瞧着，陛下倒不像是一味要置他于死地。反倒像是……猫捉耗子，玩腻了之前那套皮肉之苦，换了个新玩法。只是这玩法，一个不慎，恐生变数啊。”
“变数？”陆承恩眼中寒光一闪，“一个贱籍罪奴，还能翻出什么浪花？陛下愿意玩，那是他的恩典。”
“但我们做臣子的，却不能不留后手。”他顿了顿，看向李德全，“养心殿内外，尤其是秦彬接触的人、经手的东西，都给我盯死了。”
“特别是……他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迹象，哪怕只是一丝风，也要立刻掐灭。”
李德全连连点头：“这个自然，咱家早已安排妥当。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陛下似乎……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比如上次秦彬病倒，陛下虽斥其娇弱，却还是吩咐换了轻省活计。咱家伺候陛下多年，这般反复，倒是少见。”
陆承恩眉头微蹙。李德全的担忧，他何尝没有。皇帝年少登基，心思深沉难测，对秦彬的态度确实透着古怪。
若是单纯的恨意和折辱，大可一刀杀了干净，或者让其一直在掖庭受苦至死。
为何要调到身边，时时相对？难道真是因为秦彬那张脸？还是他那份即使在绝境中也未曾完全泯灭的、属于昔日天之骄子的清冷气度？
“无论陛下是何心思，秦彬必须牢牢掌控在我们手中。”陆承恩的声音斩钉截铁，“秦岳的案子，绝不能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李公公，你在宫内，眼睛要放亮些。”
“秦彬有任何异动，哪怕只是多看了一本书，多问了一句话，都要立刻报我。”
“是，是，指挥使放心。”李德全应承着，又补充道，“对了，瑞王府那边，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咱家听说，瑞王前几日入宫给太后请安，还特意问起宫中近日有无什么‘新鲜事’……”
陆承恩眼神一凛：“瑞王？”这位看似闲散的皇叔，可是只老狐狸。“他提到秦彬了？”
“那倒没有明说。”李德全道，“但安宁郡主不是常入宫陪伴太后么？或许……是通过郡主的嘴？”
陆承恩沉吟片刻，冷笑道：“看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也好，正好看看，有哪些牛鬼蛇神会忍不住跳出来。你继续盯着，瑞王那边，我自有安排。”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李德全才起身告辞，重新没入漫天风雪之中。
陆承恩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夜空，目光深沉。秦彬就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
而他，必须确保这些涟漪，最终不会演变成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只是，陛下那难以捉摸的心思，始终是最大的变数。
他得想办法，再给陛下添一把火，让陛下对秦彬的“兴趣”，始终停留在怀疑和掌控的层面，而非其他。
养心殿的侍墨，并非整日站立。在皇帝不需要时，秦彬会被允许退到殿外廊下或是附近一间狭小的耳房内等候传唤。
这耳房原是给夜间值宿太监暂歇之用，只有一桌一椅，四壁萧然，寒冷异常，但比起掖庭的通铺，已算是一方难得的、可以短暂喘息的空间。
然而，这一夜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
亥时初刻，雪渐渐停了，却刮起了更大的北风，卷着残留的雪沫，砸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色早已黑透，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沉寂的寒冷之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