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于冰面上行走，“扑通——”一声，一人撑不住跪在了冰上。
老三沉了口气，将跪倒的老四扶起来，扛到后背上。老四浑身冰冷彻骨，神志不清分辨不出现实梦境，被背起时在老三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哥哥”。老三没有回应，他给了剑客一个无事的眼神，继续向前走。
自从上次鸥鸟飞来夺走了老四的眼球，三人所见的场景便更换成了雪山，他们在风雪中不知疲倦地前进。没有日月升降，天是朦胧的暗色，闭眼睁眼雪山沉默伫立，好像从来都只是在原地踏步。他们其实都感觉不到饥饿困倦，但如果不停下来休息，精神的麻木会让他们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为何在这里，所以依旧保持着人类的作息，只不过“夜晚”是一厢情愿的“夜晚”。
转机到来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当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时，他们环顾四周，才恍然发觉眼前场景已经变化，晴朗无云的天空，一望无际晶莹的冰面，和远处若影若现的黑色山脉。
“——没能力修习无定剑法的人，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会认你。”
“掌门夫妇新收了一个流浪子，唉，少门主可怜，哦已经不是了……”
“你听说过蓝蝶吗？得到它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我希望具有修习无定剑法的资质……”不，我要他们为错误忏悔终生。
他终于要走到蓝蝶所在之地，心中杂念冲撞大脑，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身后的异常。
“其实你是记得的，对吧？”老四的声音太轻了，只有老三听见，而他身为暗卫的警觉被丢到了不知何处，陷入沉思，没有意识到“老四”的声音过于稚嫩，像是个孩童。
“原来这么多年，你在京城。没想到我们竟然干了同一份活，只不过我没有你厉害，我只配在边境做些杂事……”
“我还是没有你厉害。”
“哥哥，我真的很想知道……”
那其实是非常危急的一幕。
剑客回头，眼中映出了恐怖至极的景象，顿时瞳孔放大，拔剑出鞘，他出声怒吼提醒老三，而老三无知无觉地走着，眼神呆滞地盯着脚下。
老三背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个黑火焚身，焦黑难辨，只留红色大口清晰的怪物！那诡异的火焰凭空燃起，直冲天际，在老三背后形成了怪物的利爪，眼看着就要向他袭去！
那怪物同时伸出漆黑的手，死死掐住老三的脖子，它看不出五官的面部纠在一起，十分狰狞，它红色的唇舌恶毒而清晰：
“——为什么你离开我，再也没有回来？”
“砰！！——”
两把剑同时击中了怪物。
一把剑气横扫，击退了那似巨爪的火焰，另一把悄无声息，削去了怪物的双臂。
没有血，只有灰黑的烟和余烬从空荡的双臂中飘出来。
“因为你已经要死了，而我还想活着。”老三平静道。他瞥了眼剑上沾到的灰，略一震臂，灰便落进冰面。
剑客见老三反应迅捷毫无迷失之色，松了口气。
“如果你刚刚想说，我抛下了你。”老三将剑对准着它，它张开嘴，看起来很想砍断老三的声音，但他点头，冰冷又残忍地说了下去：“是的，我抛下了你。”
愤怒的火焰砸在了老三面前，剑客向后退了一步，他看向老三的目光有些迟疑。
老三似乎感受到了剑客的犹豫，道：“我们也算同经一场试炼，但到现在都不知彼此姓名，就让我先说吧。”
剑上下翻飞，与火焰战斗着，他平稳的声音传来。
这只是一件发生在田野、偏僻之地的故事。村庄遭匪劫掠，劫完放火掩盖罪症，村庄僻远三座山后才有人烟。范家四个孩子两个没能活着逃出屋子，老三和老四逃了出来。第一座山没翻过去，老四已经撑不住了，他执意冲回去救亲人被老三拼死拖出来。老三尚能行动，而老四浑身烧伤严重，腹部还被土匪捅了一刀又横划一下，肠子没漏出来已是幸运。
老三老四在一棵树下分别，老三独自翻山去找人，老四坐在树下等他。
“我到最近的村庄时发现不对，原来他们已和土匪沆瀣一气，两个商人恰从村庄里出来，我去搭他们的车，他们说可以带我走，但不能绕路去接我弟弟。于是我没有回去找他。”后来他被铐上锁卖了，才意识到那两人是人贩子，他说弟弟受重伤，他们知道卖不出去，当然不愿意接。
之后土匪们行踪败露被剿清了，他也从买了他的人家逃出来，在人间游荡，不知目的。暗卫营带走了他，最后他活着走出了九死一生的暗卫营，为朝廷效力。
侥幸存活到这个年纪，武功不抵从前，处理的事务愈发边缘，这次跟踪雪公子的活能落到他身上，也是因为皇帝根本不希望雪容能活着到边境，做做样子派人“保护”一下，日后梁大人那边看得过去一些。若不出所料，这应该是他最后的任务了。
而到达边境之后雪公子消失于荒野，与边境派来的人合作才发现是往日兄弟，是意外中的意外了。可暗卫本就抛弃过往身份，老三如常执行任务。
老三在与怪物的打斗中逐渐落入下风，他确实年纪不轻，伤病缠身，一把剑都要握不住了。死也要死个明白，他讲旧事讲完，向旁边置身事外的剑客道：“请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剑客吸了口气，道：
“正如你所说，当年’他快要死了，而你想活着’。他确实已经死了。”
“只是你希望他还活着，与你一样幸运，最终与你相逢在最后的任务里。”
老三在打斗中微愣：“这是你说的，蓝蝶能够实现愿望吗……”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傻了，笑道：“不可能，我没有得到它。所以，它这只是在以我的感情为食？惑人心智，编织梦境……可笑。”
他心里想：啊，原来老四已经死了。他又想：原来在我心中，他长大是这个样子。
火焰化为利剑，穿透了老三腹部，然后横划一刀，血液飞溅。
它露出笑容。
剑客本以为需要自己出力，但现在，他已经将剑收了回去。
老三捂着腹部单膝跪在冰面上，而面带胜利之色的怪物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慌乱大叫着：
“为什么……为什么?!”
焦黑的身体开始瓦解，在风中分崩离散，灰色余烬飞扬起来，露出一双稚嫩、哀求、湿润的眼睛：
“哥哥，哥哥……”
随即万籁俱寂。
男人解下外衣，将那堆灰黑粉末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起怀里，轻哄道：
“不怕啊，没事，哥哥带你出去。”
他的一个眼球消失了，血痂骇人，与之前老四的伤口一样。
他接受了弟弟的死亡，于是幻境破裂，露出真实的样子。
他们不回头地向来时的路走去。
剑客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他喊道：“兄弟，任务呢？——”
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剑客接了一看，是一块黑黢黢的暗卫令。
“啊，这是要我帮他打工的意思吗……”剑客挠挠头，将令牌收好，转身向近在咫尺的黑色山脉走去。
手指终于能动了，这几天可以说人生奇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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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城外诸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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