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去过一次地下城的贺兰漪轻车熟路地上了船，脸上蒙着黑纱，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舱里，左手食指轻轻敲着发黑的粗糙木板，耐心逐渐耗尽，开口问站在船头上的艄公，“什么时候开船啊？”
艄公脸上笑嘻嘻地，和蔼安抚她道：“娘子莫急，等船上坐满了人，咱们即刻就开船。”
饶是艄公如此说，贺兰漪的脸色依旧不甚好看，她扭头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心道现在外面仍在落雨，今日去往地下城的人应该会比往常少一些，若是非要等船坐满才能开船，她还不知道得等到何时。
贺兰漪耐心逐渐耗尽，正欲开口说要给艄公加钱，让他马上开船，外面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转瞬间她身边就坐下了一群穿着黑色斗篷的郎君，将船舱坐了个满满当当。
“好嘞！各位客官可要坐稳当了，咱们开船了！”艄公拉长音调，手里的船桨晃晃悠悠荡开来。
船开始往前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贺兰漪总觉得旁边的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于是她横着眉，侧过脸，打算恶狠狠地开口警告这人若是再敢盯着自己就要把他的眼挖出来当下酒菜。
但就在贺兰漪看清那年轻郎君的脸的一瞬间，她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悄声道：“宋少衡，怎么是你啊？”
还不等宋少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贺兰漪先发制人，气冲冲地兴师问罪道：“你骗人，你不是让同钰跟我说子时去吗？”
宋少衡深知此时是无法劝贺兰漪回去了，因而只是乖乖道歉，温声认错道：“此事的确是属下的过错，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贺兰漪气鼓鼓地瞪着他，抱着胳膊，好一会儿才消了气，摆足了郡主的姿态，最后冷声警告他道：“下不为例！”
宋少衡眼底泛着浅浅笑意，轻声应道：“是。”
贺兰漪眨巴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往宋少衡这边靠近坐些，压低声音问他，“你是怎么打算的？”
宋少衡从黑色斗篷下掏出一个白竹海棠方盒来，打开让贺兰漪看了眼，里面放着一颗鹅卵大的夜明珠。
他说：“属下准备拿这东西参加鬼樊楼的唱宝会，借此要求见鬼樊楼楼主一面，到时候再见机行事，若是能查明此人身份便是最好了。”
贺兰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计划。
宋少衡见状松了一口气，“得寸进尺”道：“只是，郡主，地下城鱼龙混杂，为了您安全考虑，还是让属下陪着您一起行动吧。”
贺兰漪听出了宋少衡的话外音，气呼呼地瞪着眼睛像只炸了毛的小画眉，她一字一句咬牙强调道：“本郡主即便是受了伤也不会拖你后腿的。”
宋少衡一愣，随即立刻颔首道：“属下知道的。”
贺兰漪是个很聪明又有胆识的小娘子，宋少衡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要不然上辈子贺兰漪也不能带着重伤的他，躲过重重追捕，顺利回到宁州。
可地下城这种地方，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受伤甚至丧命。
宋少衡自然不会放心任她单独行动。
汴梁城地下的暗河四通八达，即便是今日落雨，河面上来往黑市的船只依旧繁多。
船往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贺兰漪他们终于遥遥望见了建在水面上的地下城的城墙，粗粝砖石破旧生苔，似乎已经很有年头了。
“过去那门洞之后，还要再往前走，鬼樊楼还要在更里面呢，”船头上的艄公扬声为船上各位客人解释道。
小船划到城墙下不远处，城墙下水门的铁闸缓缓升起，艄公跟着前面的船队，将船从圆拱形的水门下划进去。
众人眼前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宋少衡喉结微动，抓着剑柄的手紧了几分，时刻注意着贺兰漪身旁的动静，待船头从水门出来后，面前又变得骤然开阔亮堂起来。
暗河两岸的路上都悬着红灯笼，映在河水里一串串的红绸似的，波光粼粼，有许多用黑布蒙面的商贩站在河边招揽生意，甚至于河面上还有花船在卖东西，竟是与地上的汴梁城有几分相似。
花船上裸着大腿的貌美娘子支着胳膊躺在船头上，挑着眉，望向船舱内露出身形的宋少衡，染着鲜红蔻丹的修长手指勾了勾，“郎君，千年的王八肉，滋阴补阳，来一块吧。”
贺兰漪上次和段如远一起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位娘子，她瞥了那女人一眼，轻轻啧了一声，又看向宋少衡那张俊美的脸，心想貌美的郎君果然在哪都是受欢迎的。
但坐在船舱里的宋少衡却仿佛没看到那风姿绰约的娘子一般，冷着脸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真是个有趣的郎君呢，”宋少衡的冷淡反应激起了那娘子的胜负欲，她突然从船头上站起身来，在贺兰漪他们乘坐的客船从旁边经过时，脚尖轻点，借着船身的势飞身一跃到了贺兰漪他们的船头上。
警惕的宋巍作势便要拔剑，被宋少衡眼神示意收了回去。
长长的薄纱拖在身后，那个妖娆绰约的娘子一步一扭地来到船舱前，掀起帘子探头望向里面。
竟是一水的年轻郎君。
不，还有个模样惊人的小娘子，即便以黑纱覆面，但光从露出的两个眼睛也能瞧出此人姿色不凡来。
“怪不得郎君不理睬我，原是身旁已有了陪伴之人，”她嗓音软糯，含羞带怒，提裙准备走进船舱里。
“娘子，我们今日来是有正事，”宋巍起身挡在船舱门口，堵住她的去路，并从袖口掏出一袋金饼递过去，温声道：“娘子卖的东西我们无福消受，这个，便只当是买路钱了。”
宋巍本想着拿钱息事宁人，可谁知这女人居然推开了金饼，眼波流转地歪头看向坐在船舱里的贺兰漪，醋缸子打翻似的挑衅道：“我不要这个，我就想让那个娘子把面纱摘下来给我瞧上一眼，在这里，为了别的娘子不搭理我的，那位郎君是第一个，只要她把脸露出来，我就放你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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