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王安全的妈妈很漂亮。
王安全对妈妈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只剩下偶然浮现在梦境中的一些不可追溯的碎片:
长长的黑发,搔着他的脸,痒痒的;
抱住他的柔软的双手,被他的小手儿紧紧攥住的纤长的手指;
轻轻亲吻他额头的柔嫩温暖的嘴唇。
视觉的记忆渐渐难以捕捉。嗅觉却这样深刻不移——妈妈的怀里有淡淡的的椰子似的甜香。
后来王安全交上形形色色的女朋友,王安全择取女友有一个不自觉的倾向——一定要好浓好浓的
妆,要好浓好浓的香水气,要盖住那女性身体天然的清香,盖住妈妈的味道。
王安全忽然很怨恨,眼角的热泪满满,满满的蓄积,终于溃决了。
二十年,有足足的二十年,没有一个人对王安全提到妈妈——好像这个女人存在于这个世上最后
的一点痕迹都销尽磨灭了。今天偏偏有人对他提到妈妈了——这个人偏偏是但拓。
但拓醉了。眼睛里就长出熏熏然、亮晶晶的星星。
他的上半身摇晃着往前倾,两肘“啪”地搁在桌面上,桌面吱嘎嘎地晃晃,浓郁的酒气势不可挡地侵略着王安全的领地。王安全狼狈地试图逃离的时候,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已经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体便僵住了,不能动弹,好像连呼吸都一下子被拦腰斩断。
但拓的拇指,指肚上有一层硬茧,它们轻轻地擦拭王安全那双大眼睛里不断流溢的热泪。
可是这孩子的双眼好像两眼涌泉,好像两个汩汩漫溢鲜血的伤口,但拓越是擦拭,它们越是不可遏制地泛滥。
真没法子,但拓哄人的本领实在太糟糕,他只会把一个原本干干爽爽、快快乐乐的人招惹得肝肠寸断。当那热泪滂沱得满面。但拓才手足无措起来,他抱歉地,结结巴巴地说:“为那(哪)样嘛……你这呱诵(瓜怂)……我说煞(啥)子了嘛……你莫得哭……你莫得哭……”
王安全忽然站起来,挣得那木桌子“砰”的一动——你从来不会见过王安全这般干脆利落,几乎悲壮地结账。他用两只包扎得白娃娃似的双手痛恨地抹泪,把一沓钱狠狠拍在桌面上。甩开但拓,头也不回地扎进市场后的小巷。
但拓跟着站起来,
酒精,钻痛,
不知来由的愤怒,
不可遏制的渴求,
无可名状的爱情
在胸膛里翻涌搅动,
他摇晃着往前扑,碰翻了桌子和一地的空酒瓶。
他喊着:王安全!你给老子站住!王安全!
王安全要逃离。
他一向这样逃离。
他认为自己若还有最后一点儿人味儿和良心,就该不牵连任何美好的生命。
这件事他的邻居花姐可以作证。她总在为王安全介绍女朋友。毕竟这张精致的面孔很容易让姑娘们动情。
王安全每次都选那些同他一样粗野,放dang,无耻又荒唐的女孩儿,他对所有好姑娘弃如敝履。
他只能和同类在一起沉沦,吵闹,咒骂,混乱,烂死。
不沾染她们,是王安全对这些像他妈妈一般的蠢姑娘们唯一的温情。
他的人生不能好了——永远不能。
但是今天他碰到的是但拓。
他今天不准备放过他。
但拓追上王安全,扯住他的胳膊:“王安全!”
王安全转过头,想也不想,挥起拳头,狠狠打在但拓脸上,朝他大叫:“你走开!”
但拓眯着一只眼,抹掉嘴角的血,吐出一口红。
他有点儿吃惊,
他妈的,这家伙原来这么烈——
让妈的,原来王安全急起来是可以好好讲话的,
王安全有着神奇的语言系统,可以随时自如切换,
他急了就爆出普通话,
语音洗脱了那刻意的,广西腔的嗲里嗲气。甚至很沉毅和富有磁性。
但拓想,这不错,打一架是个好办法。
但拓歪着头看王安全。
王安全站在那里,痛恨地瞪着他,胸膛起伏,咻咻地喘气。很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狼。
他看见他漂亮的大眼睛,**的,却燃着灼灼的烈焰。
但拓有时会察觉到表面上善良、温柔的自己,
骨子里其实蕴藏着悸动的凶恶和野性。
他不对自己否认这一点。
开枪打死亲生父亲的时候,
殴斗的时候,
一扬手,一弹取一命的时候,
以及现在,
月光皎皎,在磨矿山市场后面这条安静、肮脏的小巷,
他想上了眼前这个
锋利又妖娆,可怜又不驯
的男孩子的时候。
他有一刻醍醐灌顶。他明白了,
爱是不能超脱flesh独立存在的。
他爱沈星,像呵护、疼爱着一只神圣的貘。
但他对眼前这个家伙却要求炽烈、凶狠、摧毁性的独占。
他笑笑,朝他走了两步。
王安全向后退着,喘着气——他眼睛里的恨溶解下来。
他几乎是有点儿哀求地说:“但拓——别闹了。求你了。”
他一次叫了他但拓。而不是戏谑又清白地,贱兮兮地,怪腔怪调地叫他“咬板”。
“溺(你)看。”但拓笑着望着他,眼中弥漫着宠溺与温柔:“原来你会,好好地讲话噶。”
然后他抱住他。将他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比他高出一些。眼睛正到他的额头。
那些刚刚由他亲自揉洗的倔强又哀伤的黄毛儿,在晚风中发出樱花的淡淡气息。
他向前走了一步,将他抵在那cu粝坚实的砖墙。
他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空气中潜藏着“噼啪”“噼啪”,情Yu灼烧的声音。
他亲吻他湿湿凉凉的眼皮儿
亲吻他微微翘起的,弧度动人的鼻尖儿,
他在他脸庞上品尝到泪水残留的盐渍。
他的唇再向下,
无比轻柔又无比残酷地han住
他右脸上那条半愈的伤口。
他的手忽然钳住他的腰,他的身体被重重磕在砖墙上。他提起的膝盖抵住他的腿。
或许一切都将在爆炸般的欲求中水到渠成——但是偏偏。
当但拓亲吻王安全的嘴唇。
事情开始变得不对。
他避开他,激烈地breathe,仇恨地挣扎——但是他怎么会让他逃离。
他将他牢牢地“钉”在墙上,他把住他的脸,禁止他反抗。
他胸中那股杀人时毁天灭地般的凶恶再次降临——
他今天一定要粉碎他。
可是,毫无防备的,唇上传来一阵锐痛.
鲜腥的血液进入口腔时,但拓吃了一惊.
他的捕猎松动了——王安全挣开他,将他狠狠地推倒。
但这似乎还不够。
但拓在地上跌倒——王安全喘着气,憎恨地,憎恨地——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但拓叫了一声,身子蜷曲起来。
这还不够。
他又踢他。
又踢他。
又踢他。
踢他的胳膊,他的胸膛,他的腿,他的头。
狠狠,狠狠,狠狠地踢他。
他踢累了。
再没有一点力气了。
他踉跄地向后,坐在地上。
包扎的白娃娃似的双手捧着脸,哭起来。
没人能听见他的哭,
只有那对单薄的肩膀在暗夜中剧烈地抖动。
你怎么能
吻我的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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