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离城市,开向靠近森林的郊区,天气阴沉得一点也不像白天,路程还有些漫长,洛秋溟按了按太阳穴,开始在脑中整理思绪。
明面上是休假,可是洛秋溟知道不能停下来,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查清楚。
或许看到他的表情太过严肃,杨禹重重地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你就趁着这一周好好休息,有什么想查的东西交给我。别人不说,还有你的那两个小徒弟,包括力恒,可以信任的人类还是有的。”
一直不吭声的梧童冷笑一声,“那如果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呢?你能保证他们还会这样死心塌地吗?”
“梧童,”洛秋溟轻轻叫他一声,“好了,我心里有数。”
车内又恢复沉默。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一处略显荒凉的庄园门口,周围看不见任何高楼大厦,只有零星看上去有些陈旧的西式庄园,几乎每处都大门紧闭。
杨禹打开大铁门后把车停在门口,带着两人走进去,花园里杂草丛生,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唯独一颗足足有十几米高的凤凰木,有着和环境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洛秋溟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到了花期,赤红的花朵在阴天也像是火焰一般。百年过去,一颗种子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时间没有在洛秋溟身上留下痕迹,却实实在在地展现在了眼前。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棵树,”杨禹注意到洛秋溟的目光,也停了下来,“听我祖父说,当时曾祖母在森林里发现你的时候,你手里就握着这棵树的种子。”
“记得。”洛秋溟淡淡道。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但那些记忆还留在他的脑海中,没有丝毫淡去,只是某些关键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
偏偏这些缺失的记忆,多半和新任领主有密切关系。
“这座宅子已经有几十年没人住过了,杨家几代单传,到现在只剩我知道祖宅的地址。”
杨禹说着推开厚重的门,屋内满是灰尘的气息,但电力系统还没断,灯一开,里面是略显陈旧的家具,都盖着一层防尘布。
“你之前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有主动提起过。一直以来,知道你身份的杨家人,我的祖辈,都会把你的身份以遗嘱的形式告知下一代,世世代代,以不同的身份一直守护着你。同样,到我临终时,会把这件事告诉杨力恒,把这份守护传递下去。”
洛秋溟看向梧童,微微挑了挑眉:“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梧童从没听洛秋溟说过这些,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你也不说,我怎么知道啊……我不该那么说,我道歉!”
洛秋溟这才收回视线,对杨禹说道:“梧童是我来人类社会之后认识的,梧桐诊所救死扶伤,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类,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人类和血族是可以选择共存的。”
“可这些终究还是少数。”杨禹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洛秋溟透过玻璃,看向阴沉沉的窗外,“也许是我太理想主义。”
杨禹拍了拍洛秋溟的肩膀:“走吧,东西在下面。”
三人来到地下室的入口,杨禹翻了半天才找出唯一一把钥匙,绕过长长的一条走廊,停在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面前。
“杨家所有和血族血猎有关的记录都在这里面了,保存的很好,只是按年份整理过。”杨禹打开门示意洛秋溟进去。
这间屋子和其他的感觉不太一样,虽然是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但并不潮湿,也不像其他房间一样灰尘遍布,反而像是有人定期清理。
纸质存档的编号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大部分的档案袋已经发黄变色,某些年代太过久远的东西已经被封存起来,整间屋子很长,看面积和构造,似乎是把整个地下室都做成了这种档案室。
档案室里摆着一个有些格格不入的保险箱,杨禹打开箱子,拿出里面一本皮质笔记本,递给洛秋溟:“这是我曾祖母留下来的笔记,她交代过,如果有一天你忘记自己的来路,可以翻一翻这本笔记,或许里面有你想追寻的东西。”
书脊上标着的时间正是他离开血族的那一年,也就是百年前即将迎来异端审判之际。
洛秋溟接过笔记本,翻开封面,扉页上用非常隽秀的行楷写着两个字:楚舒。
洛秋溟指尖一顿,目光轻轻扫过那两个有些褪色的名字,迟迟没有翻开下一页。
“我听说过你在杨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在结界被打破的那几年动荡里,你一直在保护杨家周全。”杨禹说起从祖辈嘴里听到的记忆,有些触动,“没想到百年过去,你还是不遗余力。”
“其实在他们决定把我从森林带回来之前,我什么也没有为他们做,”洛秋溟压低声音说道,“他们愿意救我,是因为本性里的善良。”
从洛秋溟开始在人类社会生存那一天开始,杨家人就是他为数不多的、长久的倾诉对象,有的是朋友,有的像是长辈,洛秋溟的身份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义无反顾地成为了他的后盾。
“杨家人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一旁安静听着的梧童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怪不得啊…”
梧桐诊所有着起死回生的名号,就是因为向来不太愿意干涉人类生死的洛秋溟,每次都会不顾反对,毫不犹豫地救回命悬一线的杨家人。
“事实证明我的祖辈没有看错,”杨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是因为你也一样,本性纯良。”
洛秋溟有些勉强地笑笑,对二人说:“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当然,”杨禹立马一把揽住梧童的肩膀,“看你这孩子瘦的,一看平时就不怎么锻炼,正好,跟我上去拔野草吧。”
“诶——!”
地下室只剩下洛秋溟一个人,他缓了缓神,这才又翻开那本笔记。
尘封的记忆和书页的气息一同出现,化为淡去的文字,一点点展现在洛秋溟眼前。
【3999年12月12日
异端审判之日即将到来,我和老杨照常进森林巡逻,发现森林中央起了一场熊熊大火,蓝色火焰,以我们的能力无法靠近。
火势虽大,但并未蔓延,颜色也不似寻常火焰。
我们分开巡逻后,在火灾外圈不远处发现一位失去意识的少年。
此少年身份不明,奄奄一息,遍体鳞伤,我不顾老杨反对将其带回。
同日,于深夜接到血猎消息,队长一家在夜间巡逻时失踪,凶多吉少,其子不过刚成年,能力出众,本可担当重任,实在可惜。】
火?
洛秋溟只记得他被带走,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别的细节,如果不是白纸黑字的写着,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火灾。
蓝色火焰,多半是因为他才会烧起来。
那么这失踪的一家呢?
生死未卜,也是因为他么?
洛秋溟不敢再想。
被楚舒捡回去之后昏迷了整整一周,浑身上下都是伤,好不容易“醒来”了,也并没有清醒,而是一直在说胡话。
【医生来做了全身检查,发现这孩子才成年不久,刚刚分化成Omega,多半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上有临时标记的痕迹,嘴里一直说胡话,能听得清的只有“对不起”,好像想去森林里找什么人,这种状态持续了整周。
原本稍微停歇的血族又开始大面积攻击人类,这一周只能抽出短暂时间记录,希望人类能够挺过这次浩劫。】
这些洛秋溟都没有印象,他是在三千年的倒数第二天晚上,才彻底苏醒过来的。刚一睁眼就听到了响彻整栋房子的警报声,直接让他脱离梦境。
他清楚这声音是什么,是血族入侵时才会拉响的警报声。洛秋溟下意识以为是因为他才响起来的,可是有一双手却温柔地覆上他的额头,柔声问:“孩子,你醒了?”
这个人就是楚舒。
她没有多作停留,而是托人来照顾还在发懵的洛秋溟,然后起身向外走去。洛秋溟还记得那个背影,虽然她看上去已经是个中年人,可脊背挺直,神情正派又严肃,没有一丝老态。
她要开门出去时,洛秋溟才突然开口问:“你是血猎吗?”
楚舒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少年的眼神清澈又明亮:“我可以帮你。”
这场漫长的异端审判持续了整整一年,在即将跨过另一个千年的零点时,以领主叛逃为结尾,被洛秋溟亲手结束。
再后面的事情,他都清楚了。
洛秋溟回过神来,放下笔记。
百年前,森林里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欠缺的这段记忆,说不定正好和新任血族领主有着什么关系。
可那段记忆完全是空白的,甚至连逃离血族的理由都模糊了。
但只要一想,洛秋溟的头和心脏都会像被人死死攥紧一样疼,每到阴冷潮湿的雨夜,就会不受控制地让洛秋溟陷入自我折磨之中。
时间过去百年,只有深深的仇恨留了下来,哪怕记忆忘却,感情也还是存在。
洛秋溟捏紧笔记本,脱力一般缓缓滑坐到地上。
笔记中没有关于血猎那一家人的后续,只有楚舒临终前为洛秋溟保守秘密的决定。
在笔记的最后一页,留下了一段话。
【孩子,我不知道未来的有一天你是否会看到这本笔记,不过我想,人类也好,血族也罢,都一样有善有恶,并非对立两面。
救你是我孤注一掷的决定,我始终坚定地认为相信你是正确的,愿你能保持着这颗善良之心,从容地度过一生。】
世间之事,唯有爱与恨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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