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统领沉默。
他知道答案,却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世人皆知,卫国公乃是朔阳王的母舅。卫国公的昔日旧部,晟王如何会信?所以,你不会送王妃过去营中,刺客也不会浪费人手去那处设伏。”
“我若方才便言明,田统领可否为一室奴仆做保,当中并无细作?王妃出行路线,何等机密,为何刺客能事先得知,田统领不曾多想?”
“田统领,现下便请你继续朝京急行,若遇刺客务必拖延时间,只要这一个时辰不被发现,王妃便不会有失。”她顿了顿,又道:“若我被擒,你便自顾离去,不必管我。”
要不是在这该死的地方,她才不会这么选择。
晟王妃要是出事,作为与她相会之人,沈清晏定然是第一个被提出来的。
之后若然卫国公府出面,那就会被冠以皇子之间相争储位的帽子。若然卫国公府不出面,那她自是会被作为卒子弃之。
既然如此,她自是要拼一拼。
身后传来些许马蹄声,田统领不及多想,只得继续向前急奔。
他自知晓,沈清晏所言皆对。
金戈铁马声渐渐逼近,沈清晏伏在车驾之中,车内留有一件盔甲,她便拖过此物盖在了自己身上。
不出所料,少倾,那行刺客便已然追至,更有箭雨随之而来。
马匹被箭矢所伤,甫一跪地,沈清晏便从车驾之中滚落。田统领单手执剑,拉着沈清晏边打边退,击败一队刺客之后,二人便一道逃入林中。
“田统领,先停一下。”方才的箭矢,她虽以甲胄挡了身子,可腿上却仍是中了一箭。此时,她已然忍着痛行了一段路,着实走不动了。
“我脚上中箭了,你再如此拖着我走,你也逃不脱。”说罢,她便脱下了身上的外衫,道:“你且去寻一树枝,将衣衫裹在上头,随后带着那树枝自顾离去。”
田统领心疑,“如此行径,那帮刺客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破?”
“你还是王府统领呢,你不也没认出来我吗?”
脚上疼痛愈甚,沈清晏着实不想再与他多加口舌。“照我说的做,你若逃得脱,便着人去东山大营接王妃回府。十一未见王府来人之前,是不会离开的。”
见田统领仍有疑虑,沈清晏方道:“王妃为重。她若有失,晟王当如何?国公府,乃至贵妃又当如何?整个朝中局势都会大变,你要因小失大吗?”
沈清晏此话让田统领随之一愣,而后,他便执着衣服离去。
沈清晏四处看了看,寻了一处草盛之地躲了进去。少顷,见有几人经过身侧疾行离去。
见他们并未发现自己,沈清晏这才稍稍放心。她咬牙将小腿处的箭夭拨出,又胡乱撕了衣物稍稍包扎。
万幸,这箭入肉并不深。
头顶的天迹渐渐褪却些许墨色,层云散开,弦月撒落的薄薄辉光映出些许山石方向。
沈清晏亦喜亦忧。
她虽能看得清些许方向,可也意味着刺客同样更能寻到她的踪迹。
沈清晏微定了心神,伸手在地上抓了些泥巴,随后抹到了脸上。她又见一旁有截枯枝,这便执着这截枯枝为支撑,缓步朝前。
山林静寂,鸟兽不闻,黑夜与辉光交融的色彩只会让人愈加不安。
沈清晏放慢脚步,放轻动作,只盼那些刺客早已四散朝着回京方向追去。
未待她行出几步,她的肩头便有寒冷硬物架于之上。沈清晏倒吸口气,眼角余光瞧得真切,那是一柄锋利寒剑。
她正思索应当如何斡旋,便见东山方向一道亮光腾空而现。
那是十一的传信烟火,晟王妃已然平安到达东山大营。
少了一桩顾忌,沈清晏似乎心下安定几分,思绪也顺畅了许多。她嗓音平静道:“一个死了的晟王妃,与一个活着的晟王妃,哪个更有用,足下应当明了。”
他们既然是冲着晟王妃而来,那此时她唯有认下自己是晟王妃,方可得到一时喘息。
若然他们知晓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临川县主,只怕自己当下就得成为剑下亡魂。
身后之人未有应答。
沈清晏又道:“无论足下是否为朔阳王府中人,足下都当清楚,一个死在荒野之地的晟王妃,可无甚大用。”
她猜不准这行刺客的出处,只得先行扯了萧恕为幌子,以作试探。毕竟,这二王相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如,带我去见见你们首领,兴许还能相互合作。”
背后那人仍未出声,只是收回长剑。未等沈清晏稍稍放松,便是一记手刀直接将她打晕。
那人随之转身吩咐道:“把她带走,禀报主上。”
天已渐明,营中火盆里跳动的火苗炸出些许声响,帐前满布兵士,个个持剑着甲,严阵以待。
十一看着天际,期盼着那束火光能早些出现。
东山大营守将已然派人回京禀报,可即便快马疾驰,只怕等王府府兵来此,也要大半日的光景。
沈清晏有言在先,除非得见晟王府中人亲至,否则寸步不离晟王妃左右。十一此时虽是担忧,却也不敢擅自离开。
能让沈清晏以生死相胁,这意味着晟王妃绝不容失。
晟王妃经此一遭,心中惊恐万分,直至东山大营才稍稍安心,坐在帐中好一阵子,这才定了心神。
她见十一立在风口,始终盯着已然泛白的天际,便道:“十一护卫不若也坐下稍稍歇息,县主有田统领护卫,必不会有失的。”
十一未有应答,晟王妃又道:“临川县主足智多谋,想来定能平安。”
她见十一依旧不作声,想来是在担忧沈清晏。“十一护卫若是忧心县主,不如先行离去,营中将士众多,我定是无虞。”
“姑娘有令,除非晟王府府兵亲至,否则我绝不能离王妃身侧半步。”
十一终是开口,冷冷的一句话,却让晟王妃心中多有谋算。
晟王妃笑笑,轻声道:“听闻你与白鹭姑娘,都是自幼伴着临川县主一道长大的?”
“县主身侧虽无过多护卫,但见你如此身手,想来白鹭姑娘亦是不凡?”
“县主如今的心智与谋算,也不知是要经历多少艰难境遇,才能让她这般心冷意坚。”
晟王妃小心试探,可无论她怎么说,十一终是莫不作声。
晨光四射,隐于山峰之后的那轮红日终是高高升起,酷暑炽热亦夹杂着山风扑面而来。
晟王妃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坐在帐中,静候佳音。
田统领急急求见之时,晟王妃还以为沈清晏也一道前来,却不想方出帐子,便只见田统领满身血污独自跪于帐外。
“县主呢?”晟王妃急切,道:“怎就你一人前来?”
田统领跪地行一礼,方道:“县主与属下分开行走,命属下脱身后,便来此处护卫王妃。”
十一捏紧了手中的剑,急道:“在何处分开?”
“北面山林……”田统领话未尽,十一便早已然跃身离开,不见踪迹。
“田统领先随我入内罢。”
这二人一道行至帐内,晟王妃方道:“你且将事情与我细说。”
田统领这才将沈清晏如何与他分开之事,一一详禀。
“县主此时脚上有伤,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你随我来,我这就去同这营中主将说明此事。”
“王妃不可!”田统领急忙拦下,道:“王妃,这东山大营的兵士,若无虎符,无圣旨,谁也不能调动。”
“再者,营中将士无旨出兵等同谋反,依律处死。这营中主将既是卫国公旧部,如何会信王妃?王妃不如还是安心在此等候,切勿妄动才是。”
田统领既为晟王驱使,自然要替自家主子分忧。且不说营中主将不会听令,就算听了令,到时候再将这罪名扣到自家王爷身上,他也没有活路可走。
所以无论是为了主子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须把晟王妃给劝下来。
晟王妃轻叹口气,这便退回原处坐下,不再言语。
沈清晏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待她再次醒来之时,眼睛已然被一块黑布蒙住,四肢亦被绑缚。
四肢被缚,目不能视,这让她分外谨慎。
她既未死,那便意味着她赌赢了,来人确实不想要晟王妃当下赴死。
耳畔传来些许水声,沈清晏微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自己稍稍伸一下脚,便已然触及物什。她随后便收回脚,依旧保护着才刚转醒时的姿势。
她知晓自己所处何处了——渔舟。
这种渔舟在越州随处可见。
越州水道众多,居于越州的百姓常会以此等渔舟下河捕鱼。
这种渔舟较旁的小舟有些不同,舟体中央多了一个竹篷可遮蔽风雨。
常有无家者,以舟为家,宿于其中。
这种渔舟不单多用于捕鱼,载货载人,亦是上乘之选。
只是,这元京水道略少,渔家用所小舟也不会装此等竹篷。
在此等小舟内,沈清晏更是不敢妄动。此种小舟,多是船头船尾各一人,以作平衡,而她此时所在之处,定是渔舟中间。
此时,她略有动作,那两名贼人便会察觉,唯有以静制动,不动如山方为上策。
站在船尾的那人拿剑鞘挑开布帘,见沈清晏依旧躺在原处,开口朝船头那人说道:“这王妃就是王妃呀,身子骨真够弱的。”
船头那人回道:“可就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得咱们头儿亲自出马才抓得到,心眼忒多。”
船尾那人又道:“也是噢,还能想得出来让近身护卫拉着个包着衣服的树枝逃跑,自己留在原处。”
“要不是头儿精明,只怕她早就逃之夭夭了。”船头那人放下手中撑杆,坐下来,看着河水粼粼。“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头儿过来。”
天色由温润青蓝渐渐转成灰白,层层流云也被这狂风染上了墨色,渔舟在河道中左右摇摆,飘浮不定。
而那名使者也终是在天际被灰暗尽数吞噬之前,赶到了。
船尾那人见来使一身黑色斗篷将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在这酷暑天里头包成这样,也当心是动了心思的。
来人步上渔舟,随后便走向沈清晏。
“使者放心,咱们还给她用了迷药,这种药即便是常年跑江湖的汉子,都得晕上三五个时辰,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那人行至沈清晏身前蹲下,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随后,便转身,将一只耳环放至她身侧。
“什么?抓错了,她不是晟王妃?”船尾那人忽而惊声回答。“那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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