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博愣了愣,却也听出来了沈清晏的弦外之音了。
收服一个寒山城,于徐博而言并非难事。此事他已密折送回都城,而景帝传回的敕令之上却只字未提出兵一事,只是让他守好朔阳城,等候萧恕。
景帝,并不想要攻占寒山城。
萧恕的手指在矮桌上轻轻叩了几下,道:“你还真的挺会问问题的。”
“那殿下说吗?”她那一脸无辜的表情,仿佛此时并不是身在一触即发的战局之中。
萧恕点点头,道:“那是一段旧事了,跟阿娘有关。”于是,萧恕开始讲起了从前的过往。
原来,这寒山城的老城主,曾有一个妹妹,多年前同明德皇后一样,拜在止戈山庄门下。二人原就是同门师姐妹,时常相伴习武,感情深厚。
后来,她学成回到寒山城,却又适逢北邙谷欠夺寒山城为己用,她便毅然随父兄迎战。彼时,大稽亦与冽澜在晖州交战,顾不得寒山城。
待明德皇后领兵前来支援之时,寒山城已破。而明德皇后的师姐亦身死,她被枭首,头颅高悬于寒山城城墙之上。
之后,明德皇后虽领兵相助寒山城城主击退了北邙骑兵,但她却一直未能寻到自己师姐的尸身。
也许是顾念着明德皇后,所以景帝连带着也对寒山城顾念了几分吧。
沈清晏听到此处,也大略明白了。
既然,寒山城于明德皇后而言并不一般,那自是不能直接以铁血手段攻破了事。
想必,景帝更希望萧恕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寒山城彻底收为己用吧。这一是顾念明德皇后,二来,想必景帝也是想要看看萧恕是否可担大任。
徐博道:“那殿下是想?”
“雩娘觉得呢?”萧恕不答反问,显然是想先听听沈清晏能说出些什么来。
沈清晏目视前方,双手的食指与拇指相互交叠把玩了下,随后在他们二人期待的眼神中,笑着道:“不知道。”
徐博皱眉,萧恕轻笑。
“殿下饿吗?我去先备些食物,博哥哥同殿下再好生商议吧。”她起身行了一礼,随后就闭门离开,在院子里寻了片树荫便靠着树杆休息了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不,应该说,她不想在萧恕的算计当中说出来。
萧恕又非是一个无才无智之人,想如何做他心中自然早有成算。毕竟他可是知晓景帝缘何不愿出兵寒山城的人。
既然不愿金戈铁马,乔装潜入寒山城便是最好的法子。只不过最终就是要看他愿意扶植小城主,还是他姐姐了。
小城主德才皆无。他既需要自己的长姐替自己处理政事,又忌惮自己的长姐,还偏生不得不用她,这便是下作了。
他以下作的法子让设计了自己的长姐,却还想让她帮着一道共守寒山城,这便是天真了。
一城安危于被他处理得如同竖子游戏,又有何德何能可忝居城主之位?
若要沈清晏来选,她必会选那个有能有才的长姐。
只是,如今察子探来的讯息是那长姐已与北邙结盟。若真是如此,只怕他们更愿意帮着小城主扫清障碍。
毕竟,小城主是男子。
在众人眼中,他才是正位大统的最佳人选。
这世间有多少事,是男子做得,女子便做不得的?旁的不说,单是女子议论国事这一条,便会背个不安于室的骂名。
何为室?何又为安?
千万种人,千万个答案,没有定论。
所以,沈清晏不愿当下就说出来。
朔阳的风很干,比元京的还要干,沈清晏被吹得有些难受,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以用来挡风。
徐博未在屋内久留,甫一出门便见沈清晏斜倚在树杆上。沈清晏亦看到了他,走过来笑道:“博哥哥有空陪我逛逛朔阳城吗?”
徐博微微一愣,当下便应了下来,随后嘱咐了手下人几句就同她一道出去了。
他陪着沈清晏一道走在朔阳城里,心中感叹道,殿下猜得可真准。
方才沈清晏离开之后,萧恕便同徐博讲,等下沈清晏必是要他作陪一道在朔阳城中走上一遭。萧恕令他不要声张,只管随她走便是,有问必答即可。
徐博虽不知为何,但依旧从令,原本只以为是萧恕的一句戏言,却未料真就一语成谶了。
沈清晏与徐博一道穿梭于朔阳城的大街小巷。首饰铺,衣料铺,药材铺,干货铺子,哪怕是杂货铺子与酒家食店都过去看了看。
最终,他们一道走到了朔阳城的城墙之上。
城墙之下,满目黄土。
离朔阳城门大约十丈余处,立了一座石像,因是隔得远了些,沈清晏并看不清是何的人石像。
此时日已渐西,远处丹霞成绮,于层层黄土戈壁之间投下片片斑驳烟纱。
沈清晏立了一会儿,对一旁的徐博道:“回去之后,博哥哥便同殿下讲,不可扮成客商前往寒山城贩货,直接改扮成前往寒山城购买货物的商贩。”
徐博当下又愣在了原地。
因为,萧恕还说过,沈清晏必定会有话让他转达。
“怎么?殿下专门让你陪我出来走上这一趟,没让你带点什么回去?”
徐博身为朔阳城守将,此时又是如此情形,稍有变故便会有引起两城交战,他哪有那闲情逸致陪沈清晏逛街。
在她开口相邀之时,在徐博没有一句多言就答应了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萧恕的想法,也大致知晓应该怎么办了。
徐博张了张口,道:“你,全都,知道啊?”
“我不但知道是殿下让你陪我出来的,我还知道他定是让你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肯定还要你帮着带句话回去。”就萧恕那副心思,哪怕她如今没有摸到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那你俩直接说不就行了?”徐博不解,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俩人的行为处事。既然彼此都知晓应该怎么做,而且也都清楚对方心里的想法,何苦要他来传这个话?
“如果我只是沈清晏,他也只是萧恕,我们自可以无话不谈。但是,他是朔阳王,而我是临川县主。”她看向徐博,伸手捋了捋额发。“有些话就不能直接说了。”
“博哥哥就不曾想过,为何徐家舅舅要将你留在朔阳驻守?”
徐博眸色微滞。
“卫国公府乃是殿下的母族。今上只余二子,东朝之位又迟迟不定。一个拥有重兵的外戚在侧,那会是什么后果?”
“卫国公让你留在朔阳,不单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更因为你不是他的儿子。储副之争向来凶险,若日后事败,衍哥哥必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但你,至少你留守朔阳。新帝也会顾念着边城稳定,在他即位后的头几年不会想着易帅。”
虽说,以着卫国公与景帝的故旧情分,沈清晏觉得当是不至于此。
但将徐博留在朔阳,确实是为卫国公府另留了一条后路。
“博哥哥,你同衍哥哥一般,心思耿介。你们是能领兵为将,一心驻守边防要塞之人。可你们,并不懂得朝局中那些弄权小人的伎俩。”
徐博看着她怔怔出神,一时之间他似乎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小女孩。“雩娘,你……”
“我不过擅藏罢了。”她转过身子,双手搭在城墙之上。“博哥哥也不必太挂心。徐家舅舅毕竟年岁摆在那里,历经多年,朝局之上的事,他心中有数。”
“但是晚辈之中,不可无人知晓如何防患于未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许我是杞人忧天,但总好过连日后因何刀斧加身都不知道的好。”
“我刚刚还以为,看到了姑姑。“徐博走上前,同她并肩站到一处,随后指着远处那座石像,道:“那就是姑姑的石像。”
沈清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喃喃道:“为何要在城外立个明德皇后的石像?”
“因为那是姑姑战死之地。”徐博的嗓音平稳,又透着坚毅。“那时殿下年岁尚小,亦不在朔阳,可我,却是亲自瞧见姑姑怎么死的。”
他闭上眼睛,似是在回想,又似是在逃避。
“当年,姑姑为救二叔被俘,北邙太子挟她对阵,要陛下大开城门迎北邙军队入城。陛下当时,确实要开城门。可我又看到了雪姑姑,她怀抱着姑姑的女儿,拦下了陛下。”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雪姑姑说的话,她说‘以一人死,换举国安,有何不可?’我后来才知道,姑姑是故意被俘。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
“说句不好听的,姑姑能为国战死,二叔也能,她又为何非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二叔的命?我徐家儿郎死在战场之上,死得其所,有何不可?”
“而她,却要抛下刚刚出生的女儿,就这么死在两军阵前,最后连尸骨都遍寻不到。”
莫说徐博不懂,纵是沈清晏这般擅于揣摩人心之辈,她也没能明白原因。
卫国公一门为将,众多儿郎死在战场之上,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归宿。彼时,徐璟被俘,纵身死,卫国公府亦不会对今上有所埋怨。
可为何,明德皇后宁愿以自身之性命,换得徐璟平安?
也许这些事永远都只能成为一个谜了,毕竟明德皇后已经身死,这世间怕是再无人能知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残霞已散,天际已渐灰。
沈清晏凝视着远处明德皇后的石像,喃喃道:“我并非明德皇后,这世间也再不会有第二个明德皇后。”
自打从城墙之上回来,沈清晏就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连晚饭都不曾去用,一直趴在床榻之上想事情。
她愈发看不明白景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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