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集训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中旬才进行正式的考核。集训营的竞争要比平日里呆在班里的竞争要残酷的多，每个人都绷着一股劲儿，谁也不肯停下来，留给别人超越自己的分毫余地。
竞赛这天，南江市罕见的下了雪。南江本地的学生说，他们这儿至少有六七年没有下过雪了。
交完试卷出来之后，时湛莫名觉得这场雪下的凄凉。
一场雪像是覆盖了所有的生命，所有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曾留意过的生命。
从高二下半学期到现在，将近整整一年的时间。时湛精神高度紧绷，没有一天是敢休息和逃避的。
凌准一边顾着自己，一边顾着他。
后来他自己顾了自己十几天。今天他站在南江国际机场看见披着黑色风衣的凌准，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终于结束了。
凌准推着行李箱一步步朝时湛的方向走来。在候机大厅，凌准用黑色风衣把时湛包裹在自己宽阔的胸怀里。温热的手贴了贴时湛颈部的温度，又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
凌准真的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时湛觉得自己整个世界突然松弛下来。十几天不见已经是他的极限，关于凌准，他从来都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多等的。
凌准总是担心。担心在高压下放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时少爷十几天，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怕他不好好吃饭、不好好添衣服就病倒。仔细检查过后，发现这次小少爷没让他操心，自己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累坏了？”凌准声音轻柔，哄着他，“冷吗？”
时湛摇摇头：“不冷。”
“把自己照顾的挺好。”凌准揉揉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纸质类似门票似的东西，“是该给点奖励了。”
时湛从他怀里缩出来，总觉得连带着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凌准那随时散发的冷杉香气。
像是在雪里，就变得更加肆意妄为。像认主的蛇一样，往自己身上缠绕。标记为自己的领地。
他伸出手去看凌准递给他的两张机票，目的地是成都。
时湛觉得不可思议，皱了十四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什么时候买的？”
“那天你说完就买了。”凌准将机票递给他，一手牵着小少爷的手腕，一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引着他往登机口走。
上了飞机之后，时湛觉得做梦的感觉越来越真实，好像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只是大睡了一场。一边看着窗外的层层白云一边问他：“为什么选了成都啊？”
“生活节奏比较慢。”凌准说，“我很小的时候跟我妈去过，我很喜欢那里。”
“一根弦儿绷得太久了，不适合在你追我赶中游走。”
时湛从前耳闻过成都这座城市。有喷香的火锅、古色古香的锦里大街和宽窄巷子，和茶香四溢的人民公园。
像是一个度假的绝佳胜地。
时湛和凌准和一群老大爷坐在人民公园时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随便点单了一杯茶叶，茶叶的名字叫竹叶青。时少爷宛如喝酒一样血盆大口一下送进嘴里半杯，咽下去之后嘴里苦的像是吃了一把六味地黄丸。
小少爷从小到大，酷爱吃甜食，唯独怕吃苦。哪次吃药不是徐阿姨哄着他就是凌准逼着他，每次下嘴之后，都要喝一整杯水才能熬过苦涩的回甘。
凌准看着他这幅龇牙咧嘴的表情被逗笑：“苦？”
时湛点点头。把剩下的小半碗茶叶递给凌准说：“你尝尝。”
凌准将自己手里那杯还没动过的柠檬水递给时湛。说是柠檬水其实不是，杯子里有柠檬、有枸杞，还有未化开的冰糖。
小少爷尝了一口，还是觉得很苦。
时湛被苦涩二次冲击，不满道：“为什么柠檬水也做得这么苦了？”
“是你太爱吃甜的了。”凌准说，“只是柠檬结缔和果核的正常苦味。”
说完凌准也才意识到，时湛很少吃橘子。哪怕是过年的时候被亲戚们推到手里回绝不了了，剥开那层橘子皮，也要把所有的橘络一点一点的撕掉。再麻烦也撕。
他又不觉得是时湛太爱吃甜食了。
世上又怎么会有天生爱吃苦的人呢。
时湛撇撇嘴，承认道：“我可能天生就与品茶这种高雅的爱好无缘。”
凌准坐在他对面，将剩下的竹叶青全部喝干净。脸色分毫未变，随即拿话噎他：“啤酒也是苦的，我看你也挺爱喝。”
“那不一样。”时湛说，“酒精是快乐的，就像多巴胺一样。而且我也没有很爱喝，这一年我都没动过了好不好。”
晚上，凌准带时湛去了一个地方。
是他小时候，妈妈没带他来过的地方。
在成都的玉林路有一家小酒馆，馆内装潢很有特色。这是赵雷民谣里写到的地方，所以店内还放着“成都”。
今天白天偶然谈论到了“苦涩”这个话题，时湛仔细的品尝了他平时不会喝的酒。
确实苦，又苦又烈。
真正的白酒是辛辣的，和他们平日里嬉闹聚会时喝的五花八门的啤酒不一样。
也许是太久没品尝酒精的缘故，时湛第一次觉得，其实酒也没这么好喝。
他最近经常会感到不安。
就像此刻他和凌准到了成都，家里两个爸爸都没有一点消息。徐阿姨临时回趟家处理自己的房产，要后天才能回来。
他们这次逃离看似万无一失，可时湛的第六感不是这么想的。
凌准看出他的心事，自顾自又倒了杯酒喝尽，问他：“想什么呢？”
“没事。”时湛说，“可能是最近忙竞赛，焦虑过头了吧。”
凌准点点头，却觉得不解：“都忙完了还焦虑什么？”
“凌爸和时爸都不知道咱们出来。”时湛说，“我总感觉得有点慌，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慌。”
“他们不会知道，咱们明天就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一般在十一二月的时候时修宴从来没有回来过。包括凌在洲也是，又接了个国外的单子，现在不知道在美国哪个大洲谈业务。
凌准伸手够了够时湛的后颈，看着小孩有点失神，他惯性的轻捏了两下：“别乱想。喝完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
凌准说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成都的春熙路。
这绝对算不上是成都最震撼的一个景点，却是最能让时湛眼前一亮的。
快要十二点时的春熙路人头攒动，却整条街都被点亮。偌大的建筑包裹着人海，天光乍泄在肩与肩之间，普照给大地的月光和灯光链接了所有的人们。
凌准今天破例让时湛喝了杯不减糖的热奶茶，想要帮小朋友恢复一下伤了的元气。
他们站在一个人少一些地方，这里的奢侈品店铺老板早已经关上卷帘门回家小憩去了。
人海中不会被注意的一个小区域，凌准将抱着奶茶的小少爷的羽绒服帽子撩起，盖住了时湛的整个头部。
凌准扶着时湛的肩头，柔声询问道：“今天满足你了吗？”
时湛看着手里的奶茶，傲娇又贪婪地说：“不太满足。”
“那你还想要什么？”凌准被他逗笑，“小少爷尽情吩咐。”
“我想要的可多了。”时湛转转眼珠，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可是你给不了我啊，哥哥。”
叠字的称呼让凌准的思绪又一秒钟短暂而痴迷的混乱：“我什么没给你？”
话问出口，凌准才意识到。
似乎真的有些东西，是还没给时湛的。
“我不想慢点长大了。”
凌准眸底闪动，像是在思考时湛的话还夹带着哪些意思。
“给你打个折，行不行？”时湛眼底带着夜空中倾泻而下的光点，“就保送离校成功之后。”
怕他不同意，时湛又补充道：“我给你面子了，你也得给我这个面子。”
凌准看着眼前天生带着引诱的小少爷，努力抑制住自己破罐子破摔的**，答应下来他这个诱人的请求。
倏地他又笑了，真就像是养个小孩。疼不过来又怕他受伤，看着他笑又欲罢不能。
“先给你预支一点吧。”
时湛说：“什么？”
凌准没再回他的话，用手扯了下他的帽子整个儿挡住了时湛的脸，随后缓缓地俯下身去，在人海里的一片小宁静中，轻轻地吻上了时湛的嘴唇。
冷杉的香气近在咫尺阻碍了春熙路的烟火气，他在一片震惊中突然回过神来，单手扶住凌准的腰，主动且柔和的回应着。
他们站的地方脱离人群，并且离春熙路最热闹的地方还有很远。两个人起初只是在交谈，穿着朴素不张扬，融进人海里，并不引人注目。
只是两个人抵着鼻尖亲吻这种事，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事情。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让人震惊的不是随处可见的情侣接吻，而是两个一米八左右的人站在一起接吻。
很多路过的人窃窃私语，有人认为正常。也不是不可能，万一是一个长得高的女孩子呢。
就算是男人和男人，那也是别人的事情。没有到自己身上，都没有评判的权利。
时湛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穿着一身貂绒大衣的女人，站在街头店铺的角落里。
她隔着十几米，听着少部分人的窃窃私语，观察了他们好久好久。
凌准带着时湛往前走了许久，才掀开了时湛的帽子。
时湛怯怯的问道：“没被人看到吧？”
凌准摇摇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人认识咱们。”
“我这不是怕有狗仔吗。”时湛说，“现在爱看热闹的人这么多，你又长的这么帅，我可太有危机感了。”
凌准被小少爷逗得难得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哥。”时湛一手牵着凌准，一边凝望着更遥远、更明亮的春熙路。
“这条路走到头，我们就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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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天光乍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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