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韫快忘了还有签名这茬,她就近坐下,闻丞言搬来块画板,坐在她对面。
细长的手指握着画笔,时不时看一眼她,再低下头去勾勒。
“你……不是要给我签名吗,怎么还这么正式啊。”江韫的手指捏住衣角又松开,显得十分紧张。
“安静些,别说话。”
她一猜就知道是这句话。
今天晚上江韫算摸透了他的口头禅,一句是“别说话。”一句是“没什么。”
偏偏她还真的很听话,让不说就不说了,让不问就不问了。
空气陷入沉默,整间教室只有画笔的沙沙声。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转着,半个小时后,闻丞言把画纸拿下,站起身。
江韫将纸接下。
纸上不是签名,是一张素描画。
画上的女孩坐的板正又拘谨,留着长直发,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的眼睛像湖,尽管被定格在画上,也能倒影出澄澈。
江韫在十六岁岁的这一天,收获了好多不如意,也收获了专属于她,独一无二的惊喜。
一份她的画像。
是自己暗恋的人手绘的。
此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江韫看向纸张的右下角,原来闻丞言签名了,签了两个小小的英文字母,“CY”。
丞言。
这份被意外发现的,小小的细节让她心底开心不已。
“谢谢,我很喜欢。”
闻丞言自顾收拾着画笔,“嗯,随手画的,普通的签名照自然配不上我最‘忠实’的粉丝了。”
“忠实”两个字,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故意阴阳怪气似的。
江韫心虚,她把素描画卷成卷,小心翼翼地收起,打个哈哈结束了这个话题。
“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走了么。”
还差十分钟八点。
“我八点还有课,你如果不走的话待在这里也可以,只不过……”闻丞言的眸子忽然变得阴沉,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格外沉重,“只不过这间屋子闹鬼,听说再晚上八点的时候,任何不会画画的人都会被鬼吃掉。”
……
绝对的唯物主义者,江韫,打心眼里不相信他这番话,任谁都能听出这是哄小孩的,不过……
她眼球滴溜一转,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画画?”
“我教过幼儿园小孩,他们第一次来画室和你一个表情。”
………好吧。
“那要是我想学呢。”
闻丞言整理东西的手一顿,偏头看她,“小屁孩好好学文化课,别学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江韫这个外行人都听不下去了,一个美术生说自己学的是“这些东西”。
“你不是优秀助教吗,那美术不应该是……”
“出去。”
江韫还想再说几句,却被他喝止,“我让你出去。”
……闻丞言好像生气了。
她不知道又哪惹到他了,不过为了“他日好相见”,江韫转头出了门。
刚拐出了门,她扭头又回来,“衣服还你,我差点忘了。”
“……”
“快点走,衣服我不要了。”
火山马上要爆发了,江韫有预感。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
闻丞言低头看着地板,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女孩出门。他额前的碎发落下,遮挡住部分视野,整个人给人一种阴暗的气质。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串冷冰冰的号码,他接起来,“爸。”
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浑厚,听不出情绪,“一周后我回国,你别在外面鬼混了,回家吃饭。”
闻丞言算算日期。
是快到了,他妈妈简鹤的生日。
他的爸妈在他七岁那年离了婚,当时闻丞言还小,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在家里大闹一顿,把杯子茶壶,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但他忘不掉妈妈收拾行李时哭泣的双眼和决绝的背影。
他想知道为什么。
可他的爸爸闻誉声是一名医生,工作总是很忙,基本都是在国外,没什么时间照顾他,两人离婚后,闻誉声更是不怎么回家。
曾经闻丞言会无理取闹地,总是给闻誉声打电话。
最开始的时候,他爸爸还会敷衍他几句,后来干脆杳无音信,只会在每个月月初给闻丞言转一万块钱,这笔钱从不迟到。
但闻丞言从没花过。
后来,他从一些风言风语里,听说了事情真相,真相就是,闻誉声出轨了。
闻丞言恶心,痛恨,替自己的母亲感到悲哀。
他想不通,想不通导致这场失败婚姻的始作俑者有什么脸面回家,还是在自己妈妈生日这天。
是的,这是闻誉声的习惯,无论工作多忙,都会在简鹤生日这天回家,父子俩在桌子上吃一顿压抑至极的饭。
他觉得自己的亲生父亲道貌岸然。
他拒绝过,否定过,最伤人的词语都拿出来痛骂过。
可有什么用。
他的爸爸一声不吭,他的妈妈还是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听没听见我说话,回家吃饭。”闻誉声嗓音沙哑,听起来疲惫不堪。
成年人的世界繁忙,闻丞言也一样。他还有学生要带,还有课要上,像以前一样应付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时针悄悄指向八点。
窗外刮起的风时而狂躁时而平静,树叶的沙沙作响声令他的神智猛然清醒。
天气预报今晚有暴雨。
-
轰隆—
雷声卷着闪电呼啸而来,天空某一瞬间被劈开一道缝隙,站在路边半天打不到车的女孩祈祷着,祈祷着雨能下的慢一点。
老天爷和她做对一样,往日随处可见的出租车也没了踪影。江韫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素描画揣在怀里,生怕被马上到来的滂沱大雨打湿。
她用手拢紧外套,还好,还好没有把衣服还给他,不然一会儿真要成落汤鸡了。
外套上残留的苹果香气,陪着她在夜里似乎也没那么孤单。
很快的,又一阵雷声掠过,噼里啪啦的,雨点争先恐后往地上落。
可并没有淋湿她。
这才发觉,自己的头上多了一片阴影,抬头,这把伞把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
回头,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岑煜?”
白天还在课堂上给他扔纸团的恶霸,现在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眼眶红红的,像刚哭过。并且由于伞的大半都更靠近江韫,岑煜的头发被打湿,卷毛塌了下来。
此情此景让江韫想到了网上的一句话,“被雨淋湿的小狗”。
如果岑煜有小狗耳朵,此刻一定是耷拉下来的。
扑面而来的脆弱感,让她生出了保护欲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大晚上的不在家,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岑煜吸了下鼻子,与江韫错开眼神,“大晚上的没事干,我出来走走,没想到碰见你了。怎么,你大晚上的不在家,出来做什么?”
“身上怎么还穿着京溪的校服?这不是你的尺码吧。”
……
她肯定不能说这是某人的衣服吧。
江韫大脑飞速运转,“巧了,我也没事干,也出来走走,没想到下雨了,碰到了一个……嗯……一个好人,看我没外套穿挺冷的,就,就给我了。”
拙劣。
她咽了口唾沫不敢面对,自己果然不适合说谎,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听出来这是假话吧。
“哦,这样啊。”
还真有人没脑子?
岑煜点点头,十分严肃,像是完全听信了这种说辞,“那你运气不错,一路上碰到的都是好人。”
“呃,哈哈。”江韫疯狂想再找点什么话题转移注意力,转着转着,注意力就转到他被雨淋到的半边身子。
自己骗了他,还让他淋雨。
江韫越看越不忍心,上手就想去夺雨伞的控制权。
这不碰不要紧,一碰不得了。
她拿伞柄的过程中,凑近了看到岑煜的手腕,被衣服遮住若隐若现的手腕上面似乎有道伤口,鲜血淋漓的。
她皱起眉头,故意捏了一下岑煜疑似伤口的位置。
“嘶,别动这里。”
果然,果然没看错。
“你到底怎么了,我看看。”说着,江韫抢过伞柄,抓过他的胳膊,把袖子缓缓拉上去。
每拉一寸,她就能感受到岑煜多了一分细密的颤抖。
他很害怕?
当她看到伤口时,这个问题变成了肯定回答—这谁不害怕!
大概五厘米长的伤口,谁不害怕。
伤口在手腕处,像人为划伤的,还流淌着鲜血,应该是刚划不久。
“你自残?”
听到这话,岑煜笑了,露出了两人初见时,纯粹的笑。
“没有啊,我是有多想不开自残啊,这就洗澡时装沐浴露的玻璃罐碎了,不小心伤的。”
“被玻璃划了五厘米?”江韫显然不信。
“算了,时间不早了,你跟我来。”
“去哪。”
江韫没回答他,白眼快翻上天了,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快点给他包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抓住了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
少男少女,一前一后的,一把伞撑着他们,在雨中奔跑。
溅起的水花印出两人脸上的表情。
一个焦急万分,一个笑的明媚又伤感。
岑煜目光晦涩,他看着自己身前,带着自己往诊所跑的女孩。
活着好像也还不错,他想。
……
“喂,闻老师,你出去也不说一声,外面大雨下的可大了你没事吧,带伞了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已经考完你出的卷子了,现在都不知道干什么。”
“嗯,我没事,马上回去。”
闻丞言挂断电话,站在路边,手里还握着一把伞。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闻丞言转身,握着伞的手越掐越紧,指尖渐渐发白,疼痛传来,让他更为清醒。
江韫。
和谁。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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