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兽耳毛色较发色稍浅，很有精神地竖在裴渊头顶，在温稚时的注视下还配合地抖了抖。
温稚时愣了半晌，又伸手摸向头顶，手指触摸到柔软的发丝后，他狠狠松口气。
目光悄然落在裴渊的身后，那里空荡荡的，他斟酌着开口：“你真不是人？”
裴渊眉梢一挑：“你这是骂我还是问我？”
对，就是骂你，你之前不也这样说我？
温稚时在心里阴恻恻地想着，嘴里却吐出截然相反的字眼：“没有，是在问你。”
“你鼻子变长了。”
温稚时对这个世界的玄幻程度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被裴渊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一跳，急忙去摸鼻子。
指腹摸到鼻尖的瞬间，他反应过来，手指生硬地从鼻尖滑下去。
无法掩饰的，一种极为拙劣的挽尊方式。
裴渊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他慢慢走向温稚时，每一步都带着压迫感，气氛风云突变。
温稚时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他垂着眼，却没有被压迫感裹挟着后退。
两人距离不断拉进，严重超过了人与人之间正常的社交范围。
裴渊自上而下地审视温稚时，对方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纤长的睫毛轻颤。
“我真是好奇，你怎么连这些都不懂？你知道真正意义上的“人”，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世界上了吗？”
他勾出一抹笑，轻声给出判词：“身份可疑，目的不明。你觉得你今天能走出治安局吗？”
裴渊身为审判者，却主动将话语权递出，温稚时一时不知如何给出答案。
静谧很快自两人之间蔓延，充斥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
温稚时此时终于知道自己最大的疑点在哪里——
他压根没想到这个地方没有“人”。
如果这里真的没有人类，那他耿耿于怀的人类身份一旦落实，这个世界还会善待他吗？异类的下场，他不敢去想。
之前的祈祷尽数翻了面，就算温稚时现在长出个爪子，冒出个尾巴，他也不会有任何不满。
这场审判，是以裴渊为主导的单方面对峙，是温稚时不得不面对的生死抉择。
温稚时身旁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连空气也生涩着，难以被吸入肺腑。
他转过脸，目光虚然地看向那块单向玻璃：“我……我，记不得了。”
温稚时眼睑低垂，唇色比先前呈现的淡粉色还要浅，恍恍站在巨大的玻璃前，单薄的一片，仿佛说出这句话，就让他悲伤到极致。
鼻翼上的那颗痣不再动了，裴渊猜测他此刻的呼吸应该很轻。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头顶声视一体的监控传来李茉的声音：“查到了，你们俩都出来吧。”
裴渊还没作出反应，就见温稚时立刻将头抬起，步履迅速地掠过他身侧，方才那点忧郁一扫而空。
……
耍不完的小心思。
出了门，温稚时胸口那股闷气，随着新鲜空气地涌入逐渐消散。
他走过去，和李茉并排站在一堆仪器前，望向屏幕上呈现的资料。
屏幕上有两个弹窗，一个是系统计算的数据，密密麻麻的数字参杂着字母，他看不懂。
另一个是他的生平细明，温稚时第一眼就搜寻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种族：猫。
没想到自己真有身份证明。
温稚时心中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懈，最起码他目前的嫌疑可以洗清大半。
为了此后不再露馅，温稚时继续往下看去。
证明上的照片与他穿越前的样貌重合率很高，可以说就是他本人。
“温稚时”年纪和他一样大，六岁被领养前一直在福利院生活，十五岁和养父母分离，就此独立生活。
关于“温稚时”两对父母的描写都很含糊。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毕竟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温稚时”。
“你有病。”
“？”
温稚时没再研究那份资料，侧头看向李茉。
她不知何时带上副眼镜，镜片反射出电脑屏幕上的微光。
李茉指节轻推镜框，接着说：“激素隐化，主要表现为无法自主展现动物体征。但像你这样，直接进行激素刺激还无法显露的，少之又少。”
温稚时目光无喜无悲地转向屏幕，语气平静到像是在问李茉今天天气好不好，这类稀松平常的话题似的。
“会死吗？”
“不会。”
回答之人不是李茉，而是正向两人走来的裴渊。
温稚时注意到他头顶的耳朵已经消失。
李茉配合地点头，承接下话：“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以药物治疗，只是目前无法根治。”说完，她将放在边上的一包药物抛给温稚时。
温稚时接过来，药包在怀里沉甸甸的，半晌后他憋出一句话：“我没钱。”
李茉摘下眼镜，挂在衣领：“免费的，你有住所吗？”
温稚时一愣，他没有继承原主一丝一毫的记忆，只从个人资料上了解过大体信息，除此之外再没任何信息。
言多必失，他摇摇头，没有给出答案。
李茉根据资料上的信息作出判断：“没有是吗？”她将目光投到倚靠在一旁的裴渊身上，说：“既然是裴上校带来的，那就由他安排吧。”
温稚时不懂李茉为何表现得如此关心自己，他问：“你可怜我吗？”
此话一出，场上两道视线便锁住他。
一向清冷的人说出这种话，必然是引人注意的。
或许说，不愿接受施舍的自尊与破碎感一旦交织，向来惹人遐想。
绝佳的皮囊吸人眼球，饱含矛盾的情绪则摄人心魂。
李茉关掉仪器，轻笑着说：“不，这只是我一向贯彻的人道主义。裴上校不会拒绝吧？”
裴渊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我有拒绝的机会吗？”
李茉朝他微微点头，笑得客气：“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温稚时闪身挡在她面前，将手抬起：“能不能解开这个。”
人道主义者李茉干脆地点了点头，两三下就解开了困扰温稚时许久的手铐。
手铐在温稚时的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他转了转腕骨，骨节摩擦发出轻响。
总算找对人了。
温稚时的嘴角升起难以让人察觉的弧度：“谢谢，很多件事。”
李茉没有发现，她摆摆手，绕开温稚走出门。
温稚时刚把那副编号“0157”的手铐放在桌上，就听见裴渊说：“走吧。”
再抬眼时，裴渊已经走出门，他急忙追上去。
天色已晚，研究人员似乎已经下班，楼道的灯只亮了一盏，温稚时猜测是李茉给他们留的。
裴渊走得很快，温稚时为了跟上他只好专心走路，没再想些别的。
肩膀忽然被撞了下，力道挺大，温稚时背后的伤受到波及，他偏了偏身子看过去。
那是一名男性工作人员，似乎落了东西，匆匆回来寻找。
男人见温稚灰头土脸，还是个伤员，连连道歉。
温稚时下意识回复：“没事。”
对方又朝他弯了弯腰，快步离开。
裴渊在原地等了会，两人对话结束后，他才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发现不对，身后没有脚步声了。
他回头，温稚时正出神地盯着那位工作人员的背影。
“怎么了？”
温稚时听到声音骤然回神，目光缓慢地收回来，“没事。”
那个人……很奇怪。
温稚时能看到有一条线影影绰绰地绕着他。
开始以为是眼花了，他反复确认好几遍，确实有条线螺旋式环绕在那人身侧。
温稚时几步走到裴渊身侧，“你看他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
没有问题吗？
裴渊没同他一起纠结这个话题，率先迈开步子下楼，温稚时紧随其后。
两种脚步声杂糅在一起，将他脑中杂乱纷飞的思绪搅得不得安宁。
直觉告诉他，那个人绝对有问题，但温稚时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裴渊。
那条线裴渊很明显看不到，告诉他会被相信吗？
他无法给出实质性的证据，而且自己才洗白一半，或许在裴渊那里，他还是个可疑人物。
这样做大概会加深裴渊对他的怀疑。
楼梯即将走到尽头，温稚时看了眼在前面走得很快的裴渊。
他们甚至没有达到可以并肩而行的关系。
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温稚时也终于迎来了他的选择。
他选择不说。
甚至直到下车也没有说一句话。
温稚时从地下停车库出来，被裴渊带着停在一栋别墅前。
三层别墅，花园绿草茵茵，摆设讲究，一看就价值不菲。
温稚时默默收回视线，这是不是太人性化了点？
裴渊在前面开门，温稚时跟着他进去。第一次进这种豪宅，他无所适从地站在玄关处发呆。
视野里那片地板被一双拖鞋占据，他眨眨眼，抬眼看向裴渊，对方正在将外衣挂在置衣架上。
裴渊理了理外衣，脚准确地踢了下拖鞋：“愣着干嘛，换鞋。”
明晃晃的主人姿态。
原来如此，只是借住一晚。裴渊倒是不拘小节，肯带他这个疑点重重的陌生人回家过夜。
温稚时哦了声，将脚上的鞋脱掉，规规矩矩地摆在一旁。
裴渊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转过身子道：“二楼左边第一间房，衣服柜子里都有，伤口不要碰水。”
一番叮嘱让温稚时产生种两人一直友好相处的错觉。他今天异常疲惫，十分愿意沉溺在这份似真似假的关心里。
他尽心尽力地回复：“好的，谢谢。”
裴渊的指示非常明确，温稚时端着找他要来的一杯水上楼了。
屋内装修简约，但处处透露着贵气，比如说这个靠墙的，被塞满的书柜。
温稚时将杯子放在桌上，打量着柜子里摆放整齐的书目。
客卧还带小书房，真是奢华。执行官这么有钱？
他思维跳脱，在看到一本书后目光便停下了，一本关于世界历史的书。
温稚时拉开书柜，带起一层浅灰，他轻咳一声，抽出书发现这还是本新书。
他翻开第一页，由此真正走进这个世界。
2094年，一种病毒横空出世，肆虐全球。人类毫无反制方法，一旦感染必死无疑，将其命名为RN，取自【ruin】毁灭。
2114年，一名新生儿自带兽耳降生，掀起轩然大波。经检测该婴儿体内具有某种激素，可以与病毒抵抗。
部分学者认为这是进化，即生存的法则，人类的自然进化。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失败，千万年来已经完全进化的人类，居然有了返祖现象。
2144年，一场暴乱打破了人类重建世界秩序的节奏。RN病毒进化，治愈者有概率再度被感染，即为完全感染者，候群症为丧失理智，兽类表征增加，无差别攻击人类。
2147年，一台病毒浓度检测机械问世，但由于病毒爆发速度过快，检测结果并不稳定。
2148年至今，药物研发毫无进展。
愿明日安好。
——致人类全体同胞
扉页的内容到此结束，温稚时沉重地合上书。
照书上说，他今天遇到的那位半兽人，就是完全感染者。执行官，则为执枪者——
现下，人类最锋利的矛，最牢固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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