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恩师(二)

梁文正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怎么理解,他写的诗文字里行间兴高采烈,是因为求雨成功,那年遇到大旱,千里灾黄,百姓们苦不堪言,他们能否吃上饭全靠老天爷心情,梁文正潜心求雨,终于天降甘霖。

可惜日子不凑巧,刚好遇上皇子夭折的日子。

梁文正本意是为了庆祝求雨成功,与皇子没有任何关系,再者说,他写诗的时候并不知道皇子夭折,只是恰巧这篇诗文被保留下来,后面才知道与皇子不幸夭折的日子是同一天。

梁文正不断上书为自己辩解,声称有人污蔑,然而荣庆帝勃然大怒,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荣庆帝对梁文正的不满由来已久,他以为自己复用梁文正,梁文正最起码应该懂得知恩图报,但实际上,梁文正丝毫不知分寸,依旧成天和他对着干,荣庆帝感觉自己的付出丝毫没有收获,反而让自己徒增不少烦忧。

他早想让梁文正下台,或早或晚,这次的事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起初荣庆帝虽然不喜欢梁文正,但并不怀疑梁文正的忠心,这次的事却让他开始怀疑梁文正的忠心。

梁文正平日里得罪了太多人,消息传出来之后,想报复他的人成群结队在荣庆帝耳旁吹风,以至于让荣庆帝对梁文正的印象更加恶化。

荣庆帝一度生出杀心。

一件东西哪怕是白的,说它是黑色的人多了,会让人真的以为它是黑的。

所有为梁文正上书的人都被荣庆帝拒绝接见,言辞激烈的清流甚至被他认定为梁文正的同党,梁文正还没有被处置,同党先被处置了,直接被降职停职。

朝中一片血雨腥风,一时间人心惶惶,众人纷纷求自保,不再敢为梁文正上疏申辩。

梁君宗四处奔走,收效甚微。

邹清许先去求了泰王,泰王坐在书斋里,显得左右为难。

天儿越来越热了,泰王换上轻薄的衣物,上好的绸缎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直晃邹清许的眼睛,泰王说:“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无论是谁前去求情都不讨好,反而会加重父皇的怒气,不如先静观其变,观察一段时间,等父皇怒气消了些,再做打算。我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人愿意出面。”

邹清许看着坐在光影里的泰王,忽然发觉自己的冒失。

人总是病急之下乱投医,直到这一刻,邹清许才发觉此事敏感,泰王不能轻易出面。

事关另一位皇子,泰王在这件事中,最好不要说话。

邹清许忙行礼道:“请王爷恕罪,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为了救老师,我急火攻心,考虑欠妥。”

泰王起身扶他:“你重情重义,没有任何错。”

邹清许抬头那一刻,看到泰王眼里晶亮的光,像深邃的琥珀。

从古至今,人们对恩师总是有别样的情怀,在不计其数的歌颂中,甚至有人将他们与父亲相提并论。

泰王理解邹清许,也懂他的难处,只是,人在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邹清许离开泰王府后,事已至此,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他还能去搏一搏。

邹清许在沈府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

沈时钊对他的来访不意外,他在院子里给花浇水时,刚好听到家仆来报,邹清许来了。

沈时钊放下水壶,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到邹清许后,开门见山地说:“你应该知道,这次我帮不了你。”

邹清许一怔,他站在檐下,似乎诧异,又似乎早已料到,他放缓神色,“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五月天暖,外面微风习习,带一点若有若无的凉意,惬意得很,邹清许进入他熟悉的厅堂,坐下来后对沈时钊说:“我知道现在的形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你是我,现在会怎么办?”

沈时钊听闻,有些诧异,邹清许求他不成,竟问他取经。

可眼下的形势实在黑暗,极不明朗。

沈时钊侧耳倾听,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茶汤升起的雾气中朦胧不清,他喝了一口茶:“说实话,皇上动了大怒,现在连我义父也帮不了你,当然,他不会趟这趟浑水。”

窗外忽然涌来一阵风,沈时钊刚提及谢止松,长煜在门外禀报:“谢大人来了。”

邹清许吓了一跳。

邹清许如临大敌,他还没有在私下的场合中见过谢止松,他轻声问沈时钊:“他怎么会来?”

沈时钊看上去也有些不自然,他说:“我也没有想过他会来。”

邹清许着急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两个人一对视,电光火石间,邹清许选择藏起来,在沈时钊回答之前,他先发制人:“我躲哪里?”

沈时钊还没来得及开口,邹清许再次提前行动,他闪身藏到了屏风后面。

沈时钊抿了抿嘴,神情无语呆滞,此时,谢止松进来了。

长煜领着谢止松在院落中观赏栽种的鲜花,沈时钊出门去迎,谢止松看见他,问:“听说这些花都是你要种的?怎么突然想养这些东西?”

沈时钊跟在谢止松身边解释:“我总觉得院子里太空了,栽上东西好看些。”

谢止松背着手缓缓上了台阶,视线将整个院落一扫而尽:“百花争妍,不错。”

沈时钊瞧着谢止松的脸色,问:“义父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最近朝廷里事儿多,我在外面躲躲。”谢止松看上去神态颇为放松,心情应该不错,他接着说:“好久没来你府上了,让厨子做顿饭吧。”

最近陆党和清流的领袖接二连三有了大麻烦,唯独谢党这边风景独好,谢止松隔岸观火,悠然自得。

长煜去吩咐后厨,沈时钊将谢止松迎进正厅。

谢止松刚一落座,看见桌边的茶杯。

桌上总共摆着两个杯子,茶杯里的水还是热的,冒着热气,水量还剩一半,被人喝过。

“时钊,府里有客人吗?”谢止松盯着茶杯问。

屏风后面的邹清许一哆嗦。

糟糕,他竟然忘记把茶杯顺走了。

四周寂静,落针可闻,沈时钊朝屏风处看一眼,“对,有客人。”

邹清许:“......”

邹清许对沈时钊表示相当无语,沈时钊不愧是谢止松的干儿子,他在谢止松面前唯命是从,嘴脸相当可恶。

出卖他,根本不带犹豫的。

“客人呢?”谢止松睁大眼睛,来了兴趣。

屏风后面的邹清许叹一口气,他被出卖了,于是他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谢止松,邹清许行礼:“参见谢大人。”

谢止松一眨不眨地看着邹清许,又看看沈时钊,而后摆正身体,收回视线,问沈时钊:“客人怎么跑到屏风后面去了?”

沈时钊正欲张口,邹清许接过话头:“下官刚刚去方便了一下。”

邹清许说完,深深看了沈时钊一眼,目光相接,哀怨很多。

他很担心沈时钊全盘托出他们今日聊的事情。

谢止松点点头,似笑非笑,明明看上去慈眉善目,却莫名让人背后发寒,“看来你俩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好。”

沈时钊亲自给谢止松倒水,“同为臣子,没什么特别的。”

邹清许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像个吉祥物,长煜进来禀报说可以开饭了,邹清许抓住这个机会想溜,谢止松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吃饭。”

邹清许立马腿软了。

他连连拒绝,谢止松面色稍有不悦,“怎么,不卖老夫这个面子?”

邹清许不敢,他算哪根葱,敢拒绝当朝首辅发送的约饭邀请。

不大的桌子上,摆着八个菜,谢止松坐在主位,目光不时从邹清许脸上滑过:“你的名字我早已耳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邹清许从谢止松的神色中看出尽管他已经老了,脑子还活泼的转着,眼睛里的精明像光一样漫出来,眼前的人道貌岸然,人人尊称他一声谢大人,但他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所犯罪孽下十八层地狱都洗不清。

可是,今日他来沈府,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梁文正。

为了梁文正,他不仅要忍耐,还要卑躬屈膝地替梁文正说好话。

邹清许端起杯子先敬了一杯:“我为恩师梁文正的事情而来。”

谢止松微微抬起嘴角,他看着邹清许的酒杯,“满了?”

沈时钊一愣:“今日的饭局比较轻松,我没有让下人备酒。”

邹清许见状,让长煜去拿酒,他对谢止松说:“谢大人应该清楚,梁大人向来一心为国。”

谢止松看酒到位,睨了一眼:“人的痛苦和不幸全来源于贪念,有些人能承受这些痛苦,但有些人承受不了。”

此时,上好的陈酿被搬上桌,邹清许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梁文正如果能舍弃权力,原本可以在家安享晚年,不至于落得今日之下场。”

谢止松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穿透密林飘来,笃定而沉稳,此事尚未定论,他已经看到了结局。

邹清许又喝了一杯,一口见底。

两杯烈酒进肚,邹清许胃里火烧火燎,他脸上冒红,脑子逐渐转得越来越慢。

沈时钊不时看他,一言不发。

恍惚间,他听到谢止松的声音:“你们现在还不明白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大事小事都是天子一念之间的事。”

谢止松的这句话说完,邹清许的意识彻底涣散,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谢止松的目光终于落了下来,不声不响地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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