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绿灯亮起，“手术中。”
卿言靠着墙面，盯着门牌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办公室。
她不喜欢等待。因为绝大多数的等待，都毫无意义。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小米护士从门外探头：“主任，有人想见你。”
卿言停笔，抬头。
小米护士知趣地往下说：“他说他是为李恩泽来的。”
卿言挑眉：“让他进来吧。”
“好的。”
进来的是位很年轻的青年男人，目测也就三十出头。
手提公文包。带着金丝边框眼镜。西装革履。
一幅社会精英的做派。
卿言的第一想法，是护工说过的那位姓黄的助理。
果不其然。
“您好，我是李恩泽父亲的私人助理，姓黄。您叫我黄助理就好。”
男人伸出手。
卿言淡淡地点头：“你好”，没有想要握手的意思。
男人又平静地收回手。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直接步入正题，表明来意。
“卿医生，我这次过来，主要是代表李恩泽的父亲，向您表达感谢。”
“如果哪里有需要，您可以尽管提，我们会尽量满足。”
潜台词：【有钱，尽管狮子大开口。】
“至于其它方面的问题，你无需担心，我们会处理好。”
潜台词：【还包售后。】
卿言没有任何反应。
卿言能有什么反应。
她也挺有钱的，不要跑到这来炫富。
相顾无言一段时间后，男人顿了一下，选择继续。
“除此之外，考虑到您可能还需要了解其它的情况。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过来拜访您一趟。”
趁着。
一个词，就足够卿言了解到很多的信息了。比如父子关系。
大概率是那种，要时间没有，要钱多得是的模式。
又让人羡慕。
又让人嫉妒。
对大人来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卿言也懒得客气，开门见山：“他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吗？”
黄助理愣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反应：“是的。”
“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去世了。”
猜也猜到了。
李恩泽，上天赐予的恩泽。这种名字若非血脉相连，骨肉相依，否则很难取出。
卿言若有所思：“那他会说话这件事情，你们都清楚？”
“清楚。”
黄助理似乎猜到卿言的意图，没让她继续再多问。
“他会说话，小时候就会，但他的表达能力却很差。语序混乱，语意模糊。”
“有时候不能理解别人说什么，甚至连自己的也不行。”
“后来他去上学……”
黄助理说到这，很微妙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们给他转过很多所学校，也试图找名师上私教。但效果很差，他越来越封闭，到后来干脆不说话。”
卿言完全理解。小孩那性子，有人愿意跟他玩就是见鬼了。
敏感又高傲。讨厌特殊，讨厌被特殊对待，时不时就折腾自己。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花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给小孩买朋友就是其一。
而且小孩很怪，尽喜欢缠着看不上他的。
比如小三花。
比如她。
卿言唇角擒上一抹无奈的笑：“他养过猫吗？”
“没有。”
“他母亲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
黄助理拿着电话，站起身：“我去打电话问一下。”
几分钟后，黄助理给出答案：“养过，正好是在怀李恩泽期间。”
“听以前的同事说，那只猫很爱趴在夫人的肚子上。”
听听胎心。
感受胎动。
顺便踩踩奶。
“还会陪夫人做做胎教，也偶尔会陪小少爷睡觉。”
说到这里，黄助理冷漠的神色也不自觉地渐渐柔和。
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这些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李恩泽没有记忆。”
卿言指尖挑动钢笔，识趣地不再多问。
黄助理放出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只睡眼惺忪的猫，困倦地趴在圆滚滚的孕肚上。
主人偶尔会温柔地摸摸它，给它顺顺凌乱的毛发。
直到，肚皮突然小小地凸起。
猫猫瞬间惊弹，瞪圆眼睛望向主人：【是胎动。】
视频戛然而止。
卿言看完，突然笑了。
她指了指男人身后，示意：“你没发现吗，这两只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藏在门后一直埋头干饭的小三花，像是有所察觉，抬起猫猫头。
“喵。”
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
心脏手术持续进行了五小时，接着，转入ICU观察。然后再转回普通病房。
李恩泽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熟悉、枯燥的天花板。
然而转过头，是如撕碎日光般，灿烂盛大的晚霞。将整个病房都染成了橘子味的汽水。
李恩泽掀开被子。
和很多天前一样，走到窗前，走到那道身影旁边。
“醒了？”
李恩泽点点头。也不管身边的人有没有看到。
卿言失笑。
她缓缓蹲下，和小孩的视线平齐，然后张开手臂：“来吧，你想要的拥抱。”
小孩的眼睛骤亮。
接着，毫不犹豫。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不重，很轻，不远，很近。
但卿言还是不喜欢拥抱。
短暂的几秒钟过后，她的手缓缓抵住小孩的肩膀，正想推开，
一道尘封已久的童音突然脆生生地，在耳畔响起。
【糖糖，拥抱的时候是不可以比小孩先松手 的噢。】
【我会伤心的。】
于是抵住肩膀的手，又被缓缓放下。
卿言维持着被抱住的姿势，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小朋友……”
你的怀抱有点温暖哎。
*
鱼子西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夕阳西下，漾着温柔的晚霞，为轻轻拥抱的一大一小披上衣裳。
晚风虔诚。远山也静好。
她突然想起读书那会儿，小老头问她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手术前，病人的哪种状态才是最好的吗？】
【遗憾。】
【遗憾越多越好。】
越遗憾，越能牵绊，越能牵绊，就越能继续走下去。
鱼子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换成之前，她或许又不能理解这人的所作所为了。
但是现在，她好像也能慢慢体会。
比如，不是不喜欢拥抱，而是想等到适当其时。
比如，不是不喜欢拥抱，而是不喜欢拥抱之后，
怀中逐渐消失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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