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长苏推开门,门内竟是完整的套房。乳白成为墙面的底色,古朴的线条、温润的木质被做成客厅的主调。
行过玄关,是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纹理细腻。屋内明眼处不见电器,反而悬挂着一幅幅山水画卷,徐徐展开,每幅画上都被批了游弋字迹。室内装潢极为考究,渲染出几分古意。
客厅那头,暗绣着莲花云纹的丝质屏风隔出一方单独天地,阻绝外来之人深究的目光,屏风后隐约可见有一人影斜倚于榻上,身形清隽。
“这儿呢。”那道人影顺道换了个姿势。
乌长苏闻言快步走去,只见屏风后窗明几净,宝炉生香,窗柩边斜插着几枝嫩绿,懒散了一份朝阳,斑驳了两三片光影。岁青就那样懒洋洋地靠在塌上,静静地看着乌长苏走过去,身侧置着一口小小的锦裘汤婆子。
“坐,”岁青撑着下颌,指了指塌边的高凳,单手拎起茶壶给乌长苏斟了一盏,将茶递予来人,他的腕骨瘦削得过紧,“你和你母亲的事情我问清楚了,你先说你为何要杀我。”
“我如何信你?”乌长苏接过茶盏,目露不解。
“你可以不信我,你也可以杀我,但是你现在杀不了我,而我是你能找到的唯一线索,”岁青好似蛮不在意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来人,“对了,和你一起来的那只魇一直在外面偷瞄,你还可以去试试问它,它不是让你来杀我吗。”
乌长苏蓦地抬头,和藏在对街房檐中面目模糊的青影对上眼,手中茶盏碎裂,眉眼下沉,染上寒冷冰雾,他阴鸷地盯着岁青,语气重了些,“魇是什么?”他抛出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
“山精的一种,无体无形,天天偷别人皮囊的的腌臜东西,”岁青偏过头,眉梢微吊,斜斜盯着乌长苏,似笑非笑,无视了那股刺人的狠厉,“选吧,帮我办事还是和它合作。”
初霁的阳光成为面容姣好者的陪衬,细长睫毛柔柔扑簌着,如蝶翼般细细颤抖,高挺的鼻梁投下深刻的阴影,碎玉在耳畔波光粼粼。
就算是流言蜚语也会被这张脸所惊动,试图将人撺在掌心,可他薄唇启合间的言笑晏晏又带来几分刻薄,最终纠葛成一种醉人的怦然心动。
乌长苏合理怀疑对方在持靓行凶,每逢他表露出些许暴虐之际,岁青眼波间的顾盼流转便格外清晰。他是故意的。
这人知道的太多了,乌长苏心想。但他很快把内心的惊惧、猜疑统统收拢,重新蛰伏成一幅与世无争的假象,“那你帮我查她的死因,我要帮你做什么?”乌长苏不露声色地这样问道。
“简单,”岁青撑起身,屈指敲了敲案几上的任务书,“和我一起去一趟这里,我出钱,你出力 。”
乌长苏走过去,将任务书拿起来,这是昨天那个妖怪监管所的人送来的,那人百般请求岁青一定要接下这个任务。
《探寻那伦勒草原的异变对芹菜产量下降的影响》
任务危险程度:B
……?
异变和芹菜产量有什么关系。
据乌长苏了解,B级任务普遍难度系数低,根本不需要惊动掌灯人出手,但是任务书第二页赫然刻着两列字:
本次行动人员由岁青、靳无道、戚蛮蛮、巴蛮蛮组成,组内人员调遣分工由岁青全权负责。
掌灯续昼,踏雪寻春,莫思莫问,不死不生。
组长和双胞胎都来了。任务书上依旧印着那行文邹邹的口号,仿佛和往常并无差别,但逻辑上又处处透着诡异。
“那伦勒草原挨着青阿雪山,那里的草有半人那么高,牛羊卧在草里,星河落入地里。”你会喜欢的。
“好,我答应,何时动身?”乌长苏打断了对方的絮叨,按下心中疑虑不表,言简意赅地问道。
总之先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现在,“岁青飞速趿上鞋站起来,倏忽间已行至房门口,不给人半分反悔的机会。他朝乌长苏眨了眨眼,期待地道,”我在车里等你,门口那辆黑色的,店门不用管。“
果不其然,待乌长苏收拾好行李踏出房门之时,店内已不见岁青踪影,他只得独身下楼。一辆黑色的越野堂而皇之地堵在了店门口,车型蓬勃硬朗,棱角分明,和岁青本人毫无相似之处。
乌长苏习惯性地拉开后门,子弹上膛式的利落声响昭示出了这辆车的身价不菲,车内的柏林之声播放着悠扬的安眠乐。
但令人意外的是,后座好似并没有乌长苏的容身之所。目光所及之处,岁青整个人披着层薄毯,蜷缩在座椅上,深秋天气寒凉,车内温度高出室外几分,滞闷的空气蒸得人脸颊薄红。
岁青被开门的动静吵醒了,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看清来人后他起身指指驾驶座:“你开车,导航去机场,T2航站楼。“
乌长苏长叹一口气,收住了准备上车的脚步,按言照做,毕竟答应了岁青要出力。
他绕行一圈打开驾驶座,刚落座就听见隔壁传来些许异响,转头看去,是岁青双手抱着他的小毯子缩进了副驾驶。街道里穿行而过的猎猎秋风吹得他长发凌乱,勾扯到脸上,平白添了呆气。
“走吧。”岁青半闭着眼摸索着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的。
难得的安静,乌长苏心想。
岁青甫一下车,就戴上一副墨镜,他信步在前面潇洒地走着,乌长苏便挎着自己的背包,推着岁青的行李箱在后面跟着。
乌长苏的身形高挑挺拔,眉眼冷峻深邃看不出情绪,他和岁青走在一道便是赏心悦目的风景,更遑论后者还带着惹眼的墨镜,堂而皇之地行过贵宾通道。
周围传来扛着长枪短跑的明星粉丝的细碎议论,疑心是哪家大小姐带着精挑细选的男模保镖赶飞机。
岁青闻言驻步侧头,转向声音出处,他扶着墨镜镜框缓缓往上一抬,露出含情眉眼,灿然一笑。
美人震撼性的面容乍现,人群顿时失声,寂静片刻后爆发出一阵骚动。
乌长苏见状忙不迭地拽上这个显眼包一路疾跑,生怕他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把急切询问合照的声音仓促地抛在身后。
岁青本就体弱,被强行拽着趔趄奔跑让他上气不接下气,在休息室坐了良久才喘平自己的呼吸。乌长苏此时已经去自助区搜刮一圈,如个常胜将军般,带着丰硕的战利品回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始作俑者理直气壮地兴师问罪。
“被你拽痛了。”岁青指了指自己手腕,眉头轻蹙着。
乌长苏淡淡瞥了一眼,“无聊,”他要是再回来晚点,皮肉挤压出的红怕不是都褪完了,早知道就再转一圈。
岁青咋舌一声,扫兴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往肚子里塞东西,飞机落地后要马不停蹄地赶往目的地,怕是等到安定下来才有的饭吃,飞机上又没有胃口,可不能饿着自己。
岁青吃的迅速又优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吭哧吭哧地解决掉大部分食物后,抽张纸巾淡然地一擦嘴,手轻巧往外一推餐盘,送至乌长苏面前,只见他微微昂着头说道:“我吃不完了,你吃吧。“
像一只矜傲的小鸟,真是被人伺候惯了。
乌长苏无言地解决掉剩下的食物。
随着一声触底的轰鸣,飞机看似平稳地落地。
舱门打开,乌长苏搀着面色仓白、脚步虚浮的岁青行色匆匆地从里面钻出来。岁青纤长的手紧紧扣着乌长苏的小臂,用力到失去血色,浑身冷汗直冒,他在极力克制着胃部的翻滚。
“怎……”乌长苏话头刚起,便被岁青冰霜似的寡白脸庞噎住,怎么有人晕机这么严重还要吃那么多,就差把血呕出来,平白遭罪。
“我怎么知道它这次这么颠。”似是察觉到乌长苏心中所想,岁青闷闷地道。
为了照顾岁青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两人走的极慢。在快要到接机口时,岁青忽然振作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形容已不负之前憔悴。
而另一边,一位挺拔如松的男子如木头般杵在接机口,看着轮播过无数次的接机信息唉声叹气,偏长的头发半遮住了他清朗的面庞,眼下乌青,余下的地方透露出几分颓唐。在这个开放包容的世界,大家都对这根挡路的木头不以为意。
而靳无道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过去两个小时了,电话也不打通,总不会把岁青弄丢了吧。
他脑海里已经浮现了自己被司长斩首示众的血腥场面,含冤而死的头颅挂在大楼上随风飘荡,警告着来来往往的妖一定要严谨对待自己的工作,接人都接不到的司机能是什么合格的掌烛人,他欲哭无泪地想着。
“靳组长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他狂乱的思绪,“我是岁青,我们走吧。“
天尊在上,命保住了。靳无道瞬间收掉悲伤的情绪,满含热泪地回身握了握岁青的手,“幸会,幸会。”
来人摘下墨镜礼貌地回握,他的容貌比传闻中更秾丽几分,眉眼摄人,仿佛被造物者额外偏爱地镌刻了八百遍。
但更吸引靳无道目光的是岁青身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惊愕道:“阿苏你怎么在这儿。“
“此事说来话长,他现在是我的助手。”岁青接过话头,矜持地说到。
一行人登上等待已久的保姆车,见到了任务名单里的另外两人。那是一对极为肖似的少年体态的双胞胎,他们在车上激情玩着双人游戏,见众人上车,便放下游戏机打了个招呼。
“我是戚蛮蛮。“鬓角往上翘的人这样说道。
“我是巴蛮蛮。“鬓角往下垂的人这样说道。
七上八下,岁青郑重地点点头,努力记住了。
车上包含司机一共六个人,气氛却格外的凝滞,就像是案板上死了三天的鱼。司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心开车。双胞胎聚在车尾,氛围自成一派,后方时不时传来他俩的窃窃私语。乌长苏不知该如何向组长解释自己调查母亲死因调查成岁青助手这件事,索性闭上眼靠窗假寐。岁青还闷在晕机的余韵中怏怏不乐。
靳无道几次想向岁青搭话又兀自止住,这次他终于勇敢地张了口:“岁老板,你为什么不直接化身飞过来?”你晕机这么严重。
岁青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你们催得紧,航空管制批不下来。”
好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接话!感觉还被偷偷骂了一下!
乌长苏的耳朵动了动,原来岁青是个会飞的。
递出话头的勇气被硬生生掐断,靳无道讪笑两声,他们在死寂中到达了目的地。
目光所及之处,几十个蒙古包形成聚落,在原野上静静伫立,投下的阴影笼罩荒野。亘古的风掠过山巅,吹彻大地。
皎月高悬,星星落进地里。
四周寂静无声,连虫鸣也萧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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