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宫。
王室戒备森严,傍晚暮色苍茫,宫门处的禁军更是披坚执锐,目光如炬,警惕着任何靠近的人。
临近落锁门禁,从宫闱内却是悠悠慢慢行来一辆马车,看架势竟是要在这时候出宫。
守门的禁军正要上前询问,却被一旁的城门校尉拦了下来,那校尉眯着眼看了一会,认出这是御赐公车,立刻喊人提前收起拦路的梐枑,让其能畅通无阻顺利通过。
石板路不比宫内地砖平整,马车悠悠碾过,辘辘声随着车轮盘转有节奏地响着。
马车内,裴临身子和头靠着一边车厢,脚抵着另一边,整个人扭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裴劝行坐在他的对面,表**言又止地看着他这副做派。
裴临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想什么事情,我行我素地保持着这个清奇的姿势。
今日宝华殿那边的几位大臣,果然被裴大将军说中,是在他进城时就紧盯着他,一逮着他有逾规的行为,就立刻要来参他一本,速度之快,用心昭然若揭。
所以太子把老爹和他都一同召来宣见,几位大臣顶着他皮笑肉不笑的盯视,顾左右而言他了许久,还是没敢当出头鸟,喃喃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告成这一状。
然后裴临就被裴大将军亲押着回了府,洗漱换衣,才和小叔一起,遵着规矩进宫拜见圣上,述职表忠。
当今圣上已经不管朝政数年,一心炼丹修道,最近更是闭门不出,所以他们进宫面圣,只是干走流程罢了,偏偏繁文缛节颇多,就这么几乎折腾了一天。
裴劝行忍了又忍,还是觉得接受无能,有点无奈的开口:“你这是什么作风,不说其他,你这都快扭成麻花了,坐的舒坦吗?”
“嘘。”裴临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耳朵,示意后者听。
裴劝行不明所以,但还是凝神,顺着裴临指着的方向集中注意,很快皱起了眉。
寂静巷道里,马车轱辘的声音是最突兀的,然而跳出行车的节奏,再细细听去,就能发现这轱辘声下所掩盖的其他声音。
马蹄声。
呼吸声。
还有两边房屋顶上,瓦片与瓦片磕碰的声音。
噔噔,噔,噔噔噔噔。
这是有人用轻功在屋檐上快速跑动点下的声音。
裴劝行皱眉思索,此处杜功巷,是离宫墙最近的所在,是禁军的巡逻范围不说,即使有暗卫,也不会这么大幅的移动。
裴临一个鱼跃,终于把自己从麻花状里解放了出来,他对着裴劝行一笑:“两轻一重,被追的那个受伤了,我去看热闹了小叔,见到我爹多喝酒,千万别让他想起我。”
说完他也不等裴劝行反应,掀开车厢帘子一角,轻巧的滑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下了马车。
裴劝行哭笑不得:“你就知道给我出难题!”
裴临下了马车,却没有立刻追着声音跃上房檐,而是躲在墙边投下的阴影处,仔细听着瓦片交错的声音,计算了一下那受伤被追之人大致前行的路线,打算抄个近道。
然而等裴临在巷间七扭八拐了一会,终于选了一处好地,以为能够截住那受伤之人的时候,却骤然发现那两轻一重的脚步声竟然已经迅速近了。
他马上缩回檐下阴影的地方,果然立刻看有一个身影跃下了房梁,快速地拐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
随在那身影之后,又有数道身影落地的声音,后者比前者谨慎的多,几乎只在月光挥洒的巷道闪了一下,就立刻缩回黑暗里行动。
裴临对这片巷道地形熟的能闭着眼睛走,他等檐上的人都落地跟了上去,才悄悄滑上房梁,又抄了一回近道,终于能与前面的人保持相持的速度,居高临下的观察着。
他很快看出门道来,被追的那个人身形老态明显,步伐不稳,但看起来不像是新伤,而是旧疾,且气息错乱的厉害,显然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那人看起来速度也并不快,只是对这巷道好似无比熟稔,靠着地形才甩开了追着的距离
他身后追兵看起来对这里地形根本不熟,是硬靠着一身快而轻的鬼魅步伐跟上的。
裴临又追了一路,正心里发奇这是什么组合,哪一方都瞧不出路子,却看见那道老迈身影主动拐进一处死巷,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追兵紧迫似的,就这么就着月光,扶着墙慢慢坐下了。
她身后,一直如影随行的追兵却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隐匿在阴影里,没有出现在光下。
裴临心觉不对,立刻压低身影改蹲为趴,慢慢放轻了呼吸。
死巷里,嬷嬷倚着墙根坐着,急促的喘着气,喉间几乎尝到了腥味,她仰起头往后,整个身体靠着墙,勉强撑着没有倒到地上去。
银清月光透过屋檐残破的缺口,笼罩了这一角,远处看不觉得,此刻坐下了,才发现竟是亮的刺眼。
嬷嬷边喘着气,边眯起眼,看着那笼罩自己的光,倏尔像是呛到了,她胸口剧烈的起伏了起来,喉咙压制不住的闷咳了两下,扯出了破风箱的声音,血沫冒出来,顺着嘴角缓缓而下。
她却连抬手擦一下都没有了力气,只是听到面前传来一点脚步声,又勉力睁开了快要阖上的眼皮。
“......殿下。”
“是我,嬷嬷。”明守被亨雪扶着,慢慢蹲下,和嬷嬷平视。
他脸色看起来没比嬷嬷好到哪里去,面颊被夜风刮得泛起了红,然而面色与嘴唇都是冻得一片青灰,瘦弱身形无论被毛皮绒裘包了几层,都是一副单薄相。
裴临看到那死巷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两个人,为首的和被追的那人交谈起来,才明白先前那些人的种种奇怪行为。
夜晚视野太暗,走出来的人逆着月光而立,根本无法看清面容,两人交谈又如同呓语,裴临听不清,于是放低自己的存在感,打算一点点的挪过去。
月光下,明守看了嬷嬷许久,才轻声开口,却是讲起了一个故事。
“先帝在世年间,南方曾闹过一次大型的水疫,疫源没能得到及时的控制,导致范围不断扩散,最后连京城也出现了案例。”
嬷嬷好似放弃了挣扎,又好似不欲再分辨,对明守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水疫凶险,扩散力之强,引起了极大范围的恐慌,京城出现病例,极有可能危及宫内甚至圣上。”
裴临爬到一半,终于能听清两人的——或者说是明守单方面的对话。
他听到这里停了一会,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并不算鲜为人知的历史,想起这段历史里有且仅有的名振天下的那个人,于是看向那坐着的老迈身影的眼神变得有几分震撼。
果然,明守接着往下说。
“正当宫中人人自危时,一位名为周芩的江湖女子,却突然揭了征召名医的皇榜。她自称曾师从云游神医,医术高超,对这水疫已经有了对策。”
“先皇亲封周芩为圣医御使,命她作为治疗水疫的负责人。”
“周芩也并没有自夸自大,她及时控制住了疫源,又治好了京城内的染疫百姓,往外派出的方子药到病除,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先皇龙颜大悦,御笔亲题了杏林圣手的牌匾赐给周芩。”
“然而周芩从此之后却销声匿迹,再没了风声。”
“直到四年后,先皇长子,悯昭皇太子突然中毒暴毙,先皇发了雷霆之怒,通缉令遍布京城,要捉拿周芩,罪名是——毒害太子。”
明守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歇息,他呼吸因为刚刚的一大段话微微急促,盯着嬷嬷想看她的反应。
裴临心里接上了这段历史,他继续往近处挪,想要见见这位周神医的真容。
可惜,周芩消失的十分彻底,一直到先帝驾崩,巡捕都没有过一丝周芩的蛛丝马迹,新皇登基,才终于把这人人都以为不可能有后续的通缉令给撤销了。
明守缓了一会,他看着无动于衷的嬷嬷,拒绝了亨雪递上来的水,而是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接着开口,剥出了裴临所不知的触目惊心的事实:
“从周芩到周嬷嬷,皇后藏了你二十多年,是为了你的医术,你听从她的调命,是为了太子妃薨逝留下的遗腹子,对不对?”
裴临被这一句话里内含的信息震撼了一会,心里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处理其中逻辑,而是这一趟来的值。
嬷嬷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她看着明守手里那两样东西,费力的开口:“是......你?”
“不是我。”明守和她打哑语一样一问一答,“我只是顺着往上查,发现在悯昭皇太子暴毙前,他的太子妃先薨逝了,带着七个月的身孕,这先后不过两个月,史载却几乎只字未提,我疑惑于这其中的联系,便让元风顺着这条线查,在你给那孩子安排的住处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她去哪了?”
“前太子死后,皇后将她接进了宫里。”
“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明守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嬷嬷,你看,其实我早就和你说了,这几年,没有人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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