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周子钰说自己决定上台,温芸挑眉笑道:“幸好我还没和老师说呢,那天你走得匆忙,又没回来。”
周子钰苦笑好声好气说:“我是真不想演,谁知道老师给我爸打电话,我再不演,假期就得被玉米地里的蚊子叮穿了。”
她还记得上次被送到婆姨家劳动,只是停了一下,手背就爬满了青黑的一片小虫。光是回想起这个画面就忍不住发-抖。
于是认命穿上了戏服,站到了台后,从幕布后方看二层观众台,与在台下练习完全不同。一个个座椅就像密密麻麻的人头,寂静的凝视着。
周子钰深呼吸了几口气,见到温芸正看向自己这边,便也微笑了一下回过去,问道:“台下......晚会那天,会坐满吗?”
温芸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三个年级四千多个学生,应该会坐满的,一层也会安排座位。”
于是乎,周子钰不断安慰自己,试图给自己洗脑。没事的,比这大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怕什么呢?只是四千多个人影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面部血色全无。
踏上木质舞台,想要张开嘴说第一句台词,心中暗道不妙。她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喉头紧缩挤不出一个词来,头发被汗浸-透,滴落的水珠钻进衣服,手脚冰凉,头脑发胀。她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却发现呼吸也不听使唤,心脏砰砰跳的耳膜发疼。
对面的演员催促暗示周子钰赶紧接下一句台词,她的眼睛却始终被台下凝视自己的幻觉钉住。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是谁?听不清,不熟悉。
直到尖锐女声响起:“周子钰!说词啊,哑巴了?”是于文通,一贯尖锐,急促。
周子钰似是被这句问话给打倒了,直挺挺的倒下去,看见了于文通皱起眉头不耐的脸,看见了温芸惊慌的脸,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花板、吊瓶、蓝白床单。再睁眼时除了这些,周子钰只看到了林冉。
周子钰靠着墙边有气无力的说:“你送我来的?”
林冉摊手道:“可不是我,是温芸和于学姐。你们这排练死伤可真够惨重的,一个晕,一个摔”
周子钰扶住额头,刚醒来就思考让她有点眩晕。
“摔?谁摔了。”
林冉道:“你晕倒的时候人温芸扑过来给你接了一下,不然真把你摔傻了!一会儿记得谢谢人家。”
话音刚落,温芸拎着药走了进来,和林冉打了个招呼。
“冉冉你先回去上课吧,这边有我没问题的,帮我和她请一节课假。”
林冉给周子钰打了个眼神,对温芸说:“那就麻烦你了班长,我先回去了。”
周子钰注意到温芸手臂和腿上有擦伤,问道:“为什么不请一天假休息,又不是装病。”
温芸被她的话逗笑了,说:“请一天假,恐怕家长的电话要被班主任打爆了。”
周子钰噤若寒蝉,把下半张脸完全埋到被褥里,数点滴落下来,半晌才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或许是声音太小,温芸专心涂着药膏。
涂完了药,温芸捧着脸看着她打点滴的手,说:“其实你不用打点滴,于学姐非要校医给你挂上的葡萄糖。”
“什么?于文通这只......”周子钰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快叫医生给我拔了。”
“算了,打都打了,七十多元呢。况且你也能多休息会不是么?”温芸安抚着,脸上笑意不变,转道:“演出,还要继续吗?”
床上躺着的周子钰反问:“你觉得我应该继续?”
温芸低眉思考了一瞬,说:“你有选择的权利,不过看起来大多数人希望你继续。”
看着天花板,周子钰无奈地说:“你们这些人都好无聊,非要逼着一个讨厌舞台的人上台。”她夸张的瘫倒在床,自嘲的笑笑。
温芸并不恼怒,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来当什么说客的,不过既然没得选,我倒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帮你。”
周子钰有些好奇了,温芸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上台,却说有办法帮她,她很难不认为对方在哄骗她。
“实话说,我不太相信,但是,试试吧。”
接下来的排练都非常顺利,让作为旁观者的林冉都有些惊异,不止一次私下询问:“温芸用了什么办法,你居然那么听话?”
而周子钰支支吾吾不肯直说,只说不看台下就好。林冉当然不相信这种话,不看台下谁不知道,但她那种一登台就害怕打颤的情况就这样解决了?打死三个她都不信。
演出当天,林冉偷偷到后台看望,正式演出和排练不一样,她怕周子钰看到那么多人又晕倒。
后台拥挤狭小,是临时征用的体育器材室,戏服裙摆互相遮掩,摆动,扬起一些细小的灰尘。林冉打了好几个喷嚏,说着对不起抱歉的话往里钻,后台几乎贴着两个人才能过,挤得她龇牙咧嘴,终于在吵嚷的人群里找到了周子钰。
只见周子钰静静坐在候场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人颈前的假宝石。听到要上场了,走到幕布后方,林冉靠近想和她讲两句话,却闻到一股极淡的酒精味。
林冉傻眼了,忙问温芸道:“为什么有酒味,你给她喝酒了?”
温芸说:“没事,我兑了饮料的,不至于醉倒,你知道——不喝她根本上不了台。”说着往林冉手里塞了个凉凉的东西。林冉定睛一看,是一个小瓶裝的二锅头。
温芸拍了拍她的手说:“帮我拿一下,我怕台上掉出来。”
林冉手上仿佛拿着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只能看着二人走出幕布,自己在后边干着急。
“老天,这俩人可千万别出岔子啊。”
林冉双手攥紧了酒瓶,心提到了嗓子眼,走路时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了下,捂住酒瓶匆忙跑到二楼座位,就在落座时,全场灯光暗下,剧目开场。
说是剧场,其实也就是体育馆的台面拉上幕布糊了层地毯。剧目虽然排练过几次,毕竟是高中生,终究有些粗糙,看起来像摆好姿势背课文。
周子钰面酣耳热,听见温芸在自己耳边小声提醒站位,才没有闹出走错位置的笑话来。
只有温芸是不一样的。
演到公主在流亡途中遇刺,骑士劝说公主先逃,这个倒霉的忠心骑士正是周子钰扮演。她机械念着准备好的台词,一滴泪划过了她的手心,温热、滚烫。
周子钰在台上,借着酒精的作用,只能聚焦台上的寥寥数人。温芸如一个虔诚的使徒,对石壁唱颂歌。
对着她哀伤的眼神,周子钰发现自己的内心在为舞台而难过,而这种难过阔别已久,久到她不记得上一次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遗憾。
剧本是学生创作,结尾毫不意外的大团圆,在欢笑乐舞与掌声中落下帷幕。
幕布笼罩下来,她听见温芸在问:“怎么样,开心么?”,她不明白,演一出这样无聊的戏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台下的人连自己喝了酒都看不出来。
周子钰相当程度上在瞎演,不过她意识到台上并不是她演的最烂。如果有点羞-耻心的话,应该在把事情搞砸之前主动退出才对,周子钰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温芸说:“剧目完成,就是值得开心的。”她一如既往的微笑,让周子钰感到不耐烦,她厌烦这种心灵鸡汤式的安慰。
“你说我没有集体荣誉感,难道台上其他人有么,演得那么烂,只是为了混那几个操行分。”
一中以操行分制度管理学生,以学习成绩分和活动实践分相加。适用范围上至评优评先,下至停课退学,每月在月考后公示。
周子钰的操行分在全校都算得上吊车尾,在一班更是被倒数第二名远远甩开,呈负数稳步下降,已经临近停课反思的边缘。
她长舒一口气,又说:“算了,说起来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温芸摇摇头,正欲说什么,看见林冉一脸难言的表情走进了后台。
“子钰,周叔叔来了。”
轿车驶离学校,郊外没什么东西,只有夹道两排笔直的法国梧桐,宽厚的叶散布在新刷的柏油马路上。
没开出多远,车轮刹出嘶声,一个冰凉的物体被抛到周子钰手上,是那个交给林冉的酒瓶。
心里已经开始泛冷,周子钰埋着头不敢出声,周卫洪面容冷峻,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问:“谁教你喝酒的?说话。”
“没人教我,我自己喝的。”周子钰闷声说。
周卫洪的眉头皱成川字,高声说:“周子钰,你给老子搞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看看你那个成绩!”
说到成绩时,周卫洪手臂上青筋暴起,猛烈敲击着方向盘,周子钰感觉到父亲的怒气在暴涨,她说不出来任何话为自己辩白。
周卫洪或许真的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路领先,怎么会生了那么个废物。
几乎是被踹进的家门,倒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也不敢反抗父亲的拳打脚踢。母亲被吵醒了,周子钰看到了对方的湖蓝色睡袍出现在眼前,女人说:好吵,差不多得了。抱着手臂看着她,过了会又回卧室了。
周子钰被打的头晕脑胀,即使后来周卫洪已经没力气踹她了,她还是感觉头皮一阵一阵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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